摇光不疾不徐道。
“我不在乎啊,但我在乎你的。”
她脱口而出,
“你为了我,屡次触怒天枢阁主,再这样下去,将来你阁中长老之位不保,以后,可就再也收不了徒弟了。”
他不屑一笑: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见我有喜欢收徒弟的癖好吗?”
谢扶玉一滞。
“那,那也不能为所欲为啊!你不当长老,咱们的开支就没现在多了,你还怎么买酒让我陪你喝啊,是吧?”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
“原来,你还想着陪为师啊,我还以为你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说出口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
谢扶玉见他并无一点儿忧虑,终于反应了过来,轻声问道:
“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万全准备?”
“是啊。”
他将小心存放的瓷瓶拿出来,递至谢扶玉的面前。
“喝了这药便是。”
她小心接过,凝着这只触手温润的瓷瓶。
“这是……”
“假死药。”
摇光避开了她的目光,将灵剑把玩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儿,和从前一样站在这儿,随意编了个药名,
“喝下去,你便会陷入沉睡,与死了一般无二,届时,我便能光明正大带你出去,将你扔到乱葬岗里,趁无人之时,你便自由了。”
按照原有的记忆路径,谢扶玉会略带嫌弃地看他一眼,讥讽这当真是个馊主意,最后再万分嫌弃地喝下这瓶药。
可只消等这药物随着灵力运转,在灵脉中游走上一圈,她便会彻底忘了和江陵有关的一切。
包括这瓶灵药。
而后,再一脸茫然地问他:
“师父,咱们如今怎么在地牢里?”
可现下却出了些岔子。
因着江陵入画前不小心滴在她唇边的血,她恢复了现世的记忆,便不会如从前那般好骗。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拔下瓷瓶的塞子,放在鼻尖小心闻了闻,旋即笑了起来:
“师父,你骗人。”
摇光的呼吸一滞。
他摆出一副凄凉模样,强词夺理道:
“阿玉,你这样让为师很伤心呐。你说什么,师父便信什么,怎么师父说的,你反而不信?”
谢扶玉垂下眼帘,接着道:
“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然后,喜欢握着剑,转上一圈。”
这是师父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细微动作。
他们相处了快两百年,早已有了超越常人的默契,自然知道彼此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假死药吧?师父。”
谢扶玉平静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一种可以篡改记忆的药物。”
摇光的脸白了白:
“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她释然一笑。
她早已察觉,旧日的记忆和今次有些许出入。
但若吸进她魂魄的画卷,是以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展开,那么,只能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发生过的事实不会骗人,无论你回顾多少次,它总是伫立在你的生命里。
可回忆可以被篡改,可以被美化,也可以被遗忘。
记忆,才是最容易蒙蔽自己的东西。
若她手中的这瓶药当真是这个效用,那她身在画卷中的那些微妙不适,便悉数合理了起来。
江陵曾真真实实地参与过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少女心思,而后用一只蕴着他灵血的瓷瓶,让摇光哄骗她喝下,将这些揉杂着直白和隐晦的情意,彻底埋葬在了过去。
往后余生,她不再记得他。
直至后来在荒山下,再次见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摇光凝着她微微有些发抖的手腕。
“还喝吗?”
“喝。”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下心绪。
她得喝下去。
纵然要再一次残忍地将亲历过的美好亲自剥除,她也需要按照曾经的事实走下去。
“不过不是现在,师父。”
她的手垂了下来,
“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了,得悄悄溜出去,给我一晚上的时间。”
摇光并不知道她多求的一晚有何用处,但仍是应下了她的请求,递给她一张化形符。
她变成一只蝴蝶,落在他的肩上,与他一同回了寝殿。
时间紧迫,她拿出一叠白纸,研磨执笔,斟酌着画下一个圆。
她不要再当那个被篡改记忆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