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回想,他每次感到困倦时,香炉里都有香燃着。甚至后来他半夜惊醒,醒来后发现萧韫占据了他的身体,不在房间,也是因为香灭了。
虽然后来萧韫用偷偷亲了他和替他换香将这事遮掩了过去,他还是存了一点疑惑压在心里,如今这疑惑生根发芽,终于破土而出,缠上心脏,将心变成一片荒芜。
萧韫在骗他。
段书锦第一次地清晰有了这个念头,身体也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细细发着抖。
他骗了他什么?他借他的身体想做什么?那封折子他是烧了还是替他递进宫里去了?
段书锦强装镇定,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件外衫也顾不得披,穿着单薄的中衣就推门走进院中的寒风中。
虽是晌午,上京却并无太阳悬顶,冬日的天雾蒙蒙的,寒风不时从耳畔刮过,带起一阵寒意。
“公……公子。”
在院中打扫的仆从一看见段书锦这个样子,就想起了他这两日不时外出,周身气息肃杀冰冷的样子,当即心下打鼓,快速朝院前聚拢过来。
立在台阶上的段书锦把众人的恐惧尽收眼底,心又往下沉了两分。
他一向待仆从和颜悦色,如同朋友,因此府上人不曾惧他,萧韫到底是借用了他身体多少次,才会让这些人一看见他就心惊胆战。
“这两日我都去了何处?道明者,重赏。”
仆从面面相觑,不明白明明是段书锦自行外出,他去了何处他自己最为清楚,为什么还要问他们。
不过段书锦待下宽厚,想必赏赐也不俗,奔着这个,当即有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大人从宫中回府那日,来府上诊治的大夫说了你要静养,结果第二日你就出门了,还带回来了从外面买的新香。”
“后面两日,大人一天几乎要出去四五次,听府中采买的下人说,你先是进了趟宫,接着又在城中各书铺跑,最后才去拜访了太学的程如墨先生。”
听着这些话,段书锦神色晦朔,一时不知该恨萧韫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还是该庆幸太师府仆从众多,人人都可以是他的眼线,让他寻到萧韫的破绽。
“去备马车,我要出门。”段书锦心思全在别处,哪怕唇色冻得乌紫,脸色苍白,也麻木到没感受到一丝冷意,穿着单衣就要出门。
“公子,把这些东西带上吧。”仆从急匆匆拿来大氅和护手的手炉,一面给人披上,一面把手炉塞进他手中。
段书锦先去拜访的人是程如墨。
如今的程如墨早已是太学声名仅输蔡仲的夫子,他虽教学严苛,但教的学子皆有所得,将礼学学了个七七八八,一身清正儒雅之风。
段书锦去时,程如墨在夫子屋舍中研读书卷,因为前几日才见过段书锦的缘故,程如墨丝毫不意外段书锦会来,反而自然地招呼:“又来了?自己坐。”
段书锦诧异地抬眸,望着程如墨没动。程如墨聪慧至极,没道理他府上的人都能辨认出他和萧韫的区别,程如墨却没发现异样。
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程如墨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想开口问前几日萧韫班座他都问了程如墨些什么,又怕让程如墨生出疑窦,不愿说真话。
正在他犹豫时,程如墨看了他一眼,翻了一页书自顾自道:“你说的那个人,我确实不了解。”
“他乃是三百多前,太宗时期的人,声名不堪,乃是乱臣贼子,一心弑君,在城门前被万箭穿心。太宗因此大怒,命史官从他名字从史册上划去。我知道他还是在野史上看到过只言片语。”
程如墨淡淡说着,段书锦神色却陡然一变,连端茶的手都不稳,茶水洒了出来。
他已猜到萧韫问的人是谁,也猜到了程如墨说的人是谁,却固执要听一个答案,等来穿心一剑:“是谁?”
“杀伐缠身,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的鬼将军萧韫。”程如墨合上书卷,颇为指责地开口,“前几日你特地找我问他,如今自己却忘了个干净。段书锦,你这官当真是做得清闲,都学会拿我取闹了。我好歹算你半个老师。”
“没……没忘。”段书锦脸色苍白,勉强露出一个笑,眼神却藏不住慌乱,“只是你说的,同我了解的不一样。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野史不准也是有的。你若真想知道,不如进宫一趟,去档房翻翻有没有没删去他名字的正史。”只是历史上一个无足轻重,留下寥寥数语的人,程如墨无意和段书锦争辩。
“是,我该进宫一趟。”段书锦失神落魄起身,步伐踉跄地往太学外面走。
程如墨这才注意到段书锦穿着单薄,脸色也苍白得过分,只是等他抓着一件披风追出去时,段书锦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