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绥!!!!!”
在他紧闭起双眼的时候,听到身后那近在咫尺却又撕心裂肺的呼喊,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背后仅仅是刺痛了一下,周樾还在自己的怀中颤抖。
“堂……堂兄……”
周绥感觉到耳边有着湿润的液体。
像是所有时间被定了格,兵戟相撞之声不绝,厮杀怒吼漫弥。
周绥已经不记得那日是怎么抱着李重衡在一场混乱的厮杀中被送出去的。
他只记得李重衡紧闭的双眼,刺穿胸膛的羽箭,和无绝期的滔天恨意。
元丰十八年,皇帝驾崩,勤王发动宫变,血流成河。瑞王拨乱反治,罪臣伏诛,太子周樾登基,改元“光和”。
……
黄叶萧条,许是目睹了一场京都的浩劫,连秋日都来得猝不及防。
“公子,药,小心烫。”林原勤勤恳恳地把热腾腾的汤药端上来,盘中还放了一碗红豆粥,挪至最靠近周绥的地方,小声咕哝,“傍晚公子没吃多少,再吃些吧。”
周绥昏昏沉沉地靠在榻边屈膝坐着,一只手搭着太阳穴。背上的伤本没伤到骨,已经不痛了,但心上却像漏了风,一片一片剜得疼。
“放着吧。”周绥坐直了身体,将药端来,重复着这半月里来不厌其烦的动作。
李重衡从一开始的中箭垂危到昏迷已过了半月,那日箭头淬了毒,是奔着周樾去的,周绥去挡,最后伤的却是李重衡。
周绥在李重衡昏睡的期间,出神地盯着他煞白而又憔悴的面容,止不住一次地想,他不应该将李重衡带到京都,带到自己身边来的。
周观与蔺朝兰都已身死,再去恨死人俨然没有意义,但周绥忍不住,也谅不了。
但若是李重衡醒不过来,其实他更无法宽恕的是自己。
费了好大的劲解了李重衡心口上的毒后,他便连日高烧不断,周绥替他擦身降温,最后到窝在他身侧,连靠他的力都不敢出,只敢闷声地哭。除了请郎中和喂药,他还在祈求那微弱的上天怜悯。
怜悯他的重衡还未及冠。
怜悯他不要抛下自己孤身一人。
林原在一侧见周绥又红了眼尾,他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周绥及时地在第一滴泪落下之时收了回去,没能掉入那苦涩的药汁中。
以前是自己喝药,现在是李重衡喝药。
他在李重衡的脑后又垫了一个高枕,温和地用勺子将药汁灌入他的口中。
“怎么又吐……”
周绥像是很无奈,用随身的帕巾擦拭了李重衡的嘴角,随后放下勺子,自己低头喝了一口要命的汤药,缓缓倾身,覆上了那苍白的唇。
周绥把药都渡了过去,最终被苦到皱眉,随后端起那甜腻腻的红豆粥,抿了一小口。
他又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和李重衡说,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上红豆。
也记起来后来,李重衡用那院子里的红豆,给他做的满盘红豆糕。
周绥想着想着,本不想落泪的,但床榻上躺着的人和记忆中鲜活的李重衡成了对比,手根捂着双眼,肩头微耸。
寂静的卧房,只余下一道泣音。
“明天可不可以给我做红豆糕……”
像是听到了一阵叹息,周绥猛然顿了一下,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泪眼,迫切地望向榻上的人。
“明天不可以……太痛了……后天可以吗?”
李重衡看向周绥,想要伸手去揩他脸上的泪,被周绥扑着握住了。
他终于放声大哭。
守在屋外的林原听到动静,推开门见到自家公子抱着醒来的李重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转身飞奔出门去请郎中。
“哭什么……我醒了。”李重衡用小指偷偷地勾住周绥披下的一捋黑发。
许久没能睁开眼见到他,周绥仿佛也像枯竭了似的,若不是见过周绥一直端方如玉的模样,现今这样的行尸走肉般,他的心疼像是盖过了胸口的伤痛:“抱抱。”
周绥将手覆在了他的腰处,却是转过头不看他,独自一人抽噎着。
李重衡觉得好笑,又不明白怎么一醒来周绥就生起了闷气,他便抚上了周绥的肩胛骨,突得瘆人。
瘦了许多。
“公子,我想看看你。”
周绥不为所动。
李重衡仰望着房梁,收回手,捂着心口说:“好痛……”
周绥听到动静,嚇得直接从榻上坐起来,哭红的眼睛流露出紧张的神色:“哪里?”
李重衡牵住他的手,将他领到心口处,本已是虚弱不已,说话再楚楚可怜:“公子不愿看我,伤心了,才很痛。”
周绥:“……”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伸手拧烂他的胳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