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对着太子,这种说教更多,所以真不怪太子把规矩礼仪刻进了骨子里。
沈菡听胤禛说过,太子每次打完马球的第一件事,就是火速赶回无逸斋洗澡换衣服。
玄烨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人在垂死之时,即便是平时再强大的人,心态也免不了变脆弱,一点小事都会放大去看待。
更何况……
玄烨的语气颇为低落:“人若是真的焦心急切,是绝不会有心思顾虑这些的。所谓关心则乱,若是见到皇父重病待死,还无任何慌乱,只想着繁文缛节。这其中的关心,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玄烨侧头看向沈菡——
她的头发因为连日闷在车里赶路,已经被汗水浸得不成样子,同样泛着厚厚的一层油光。
她进来前可能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把。
素面朝天,双目红肿,眼下泛青,整张脸黯淡无光。
她身上的气味也并不好闻,带着马车中的闷气,路上的尘土气,数日的汗气,混杂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可玄烨此时却觉得这简直是这世上最好闻的气息。
这不免又让他想起当时胤礽见到他时,面上复杂的神情。
那其中确实有关心,有担忧,也有恐惧和不安。
但玄烨也看到了胤礽眼中急速划过的那一丝喜意……非常隐晦,可能连太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他不会看错。
更别提胤礽身边的仆从,那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令他愤怒不已。
太子见到皇父病重,竟只有寥寥几句关怀之语,还都带着官面文章一样的生疏和客气。
玄烨当时不但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安慰和振奋,反而越发的齿寒心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抱住沈菡:“算了,他还小。许是等到他为人父母,就能明白什么叫做孝道了吧。”
……
只是事情哪里会如想得这般容易。
御帐仍在戒严,除了沈菡,连太子都不知晓玄烨已经好转,只当皇上仍处于垂死的状态。
而太子的出现,便如一盏明灯,让那些想要扑火的飞蛾有了方向……
玄烨听完手下的奏报,冷笑一声对沈菡道:“你瞧,朕还没死呢,已经有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要去向“新君”示好了!”
“扑通!”
屋里的人全都被这话吓得跪下了。
沈菡一时都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了……
也是这些人太张狂了,太子的营帐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你们一个劲儿地去给太子请安,皇上能不知道吗?
玄烨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沈菡不是不明白,这些人是想趁个热灶,毕竟等太子登基了再来表忠心,可就没那么值钱了。
可你们就没想过万一皇上又好了呢?到时候此事怎么收场?
玄烨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份名单。
索党就罢了,玄烨早就知道太子一进营,索额图估计安分不了。
但彼时他是打着安排后事的主意,若是他突然暴病而亡,索党能站在太子身后,尽快帮助太子稳住局面正合他意。
但现在他身体已经好转,再看索额图一趟趟往太子营帐跑,不知在密谋些什么的样子,就格外刺心扎眼了。
还有其他人……
玄烨指着名单对沈菡道:“你看好不好笑,朕这一病,还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往日他都不知道,原来竟有这么多人待太子‘忠心耿耿’。竟连他从前以为的‘反太子党’,他本打算为太子提前清理干净的一些人,都已经捧着红心向太阳了。
——名单上,正是大批中立的汉臣和……明党官员。
*
明珠的营帐中,手下对这几日营地中的攘动颇感不安:“相爷,这样真的行吗?”
最近明党众人接到明珠的指示,要求他们一起上门对太子示好。众人虽然听命照做了,但实则内心对此充满疑虑。
手下:“咱们就算现在去讨好太子,一旦太子登基,索额图也不会放过咱们啊!”
明珠神情平静,面上已经没了前几日的紧张和焦虑:“急什么,太子这不是还没登基吗?咱们不过是去给太子爷请个安,又费不着什么。何况这是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也是对主子的忠心,合情合理,谁又能说什么?”
手下:“可……”有什么用呢?
明珠抿了口茶,没明说。
——有什么用?
那用处可多了去了。
若是皇上真的突然龙驭宾天,他们这般示好示弱于太子,做出忠心不二的亲近样子。哪怕索额图再想对他们动手,也总要有些顾忌。
只要能得片刻喘息,便有周旋的余地。
而若是之后皇上没有大碍,缓过来了……
明珠慢慢摩挲着手上的念珠:“德贵妃来的这几日,皇上可有再召见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