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树干上的眼睛看到周围景象, 愤怒渐渐被迷茫取代。
一根又一根燃烧着的枝条从树干脱落,有的砸在还没睁眼的幼兽头上, 转眼就要了它的命,一颗又一颗树瘤在白色火焰中融化, 尚未诞生的胚胎化作一抔粉末,战争中的弱者总是如此, 死得轻描淡写,命比纸薄。
铮!
几乎裂成两半的红蜘蛛用最后一丝力气弹响时空之线,只要母巢能够逃脱,它也能获得重生的机会。
逃、快逃。
它颤抖的复眼凝望母巢的方向,燃烧着的大树缓缓消失于当前时空,可怕的敌人却紧随其后。
那台黑色鎏金机甲追上了母亲。
不甘地闭上眼睛,滑入沸腾的熔浆,它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之时,依然能在母巢怀抱中。
噗通。
红蜘蛛坠入死神的领地。
脱离2198年的母巢却没能继续追溯历史,也没能再回2253年,它停滞在2198年的超时空维度,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火焰也凝固在当前的形状。
它的速度已经比姜霓慢,它真不知道还能往哪里逃。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打了100年,母巢终于想起,两个文明除了敌对,还有可能和平交流。
姜霓驾驶猎人悬浮在它对面,没有说话。
时空之线像蛛网一样伸向远方,就在比邻的时空,一颗超新星刚刚爆发,冲击波抛出的恒星物质形成壳状遗迹。
历经几十亿年,这颗恒星的寿命走到尽头,但在它的遗骸上,经过漫长岁月,又会诞生新的恒星。
母巢焦黑的树干上,一朵绚丽的芽苞侥幸逃过一劫,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开出娇艳的花朵,孕育新的生命。
触景生情,母巢使用人类的语言道:“如果我现在自杀,有没有可能为幼兽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姜霓可以说有,如果能让母巢自我了断,她总是不亏的。
但她知道母巢只是这么一问,因此并不打算再和对方玩什么尔虞我诈。
她坦率地说:“没有。”
母巢已经用一百年教会人类,文明之间的竞争如此残酷。
她没有资格怜悯敌人的孩子。
母巢沉默了一会儿,切换回异兽语:“我应该感谢你没有骗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想了很久,也许,从第一批太空舰队选择迎战而不是逃亡开始,我们就已经注定会失败。”
“我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人类成功颠覆了强弱,强大的个体在弱者的集合面前变成了弱者。”
母巢终于认可了人类,对人类来说,却已经无关紧要。
姜霓说:“如果你是最后的赢家,还会反思吗?”
母巢起初想说不知道,在姜霓的注视下,诚实道:“不会。”
说出这两个字,它不是不遗憾的。
它多么希望它会,在它已经开始理解人类的这一刻。
“所以入侵失败后的反思,一个字也不能信。”姜霓无意批判母巢,她只是代表千万牺牲的前辈,向母巢说出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说的心里话,“你们的本性就是破坏与掠夺,红蜘蛛是最极端的代表,既然你会亲手杀死它,就应该知道这种方式维持不了文明的延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不连根拔起,我们都难以获得内心的平静。”
周身遍布焦黑痕迹的巨树枝叶垂落,树干上娇嫩的芽苞因为长时间停留在超时空维度,生气渐渐消退,变得黯淡、枯萎。
母巢眼中弥漫开悲伤与悔恨:“两种形态的文明注定无法共存吗?”
说话间,芽苞凋谢,从树干脱落,消失于超时空维度,如果说孩子是一个文明的希望,显然,母巢文明已经没有希望。
但姜霓的精神力依然没有半刻放松,犹如那颗爆发的超新星一样熊熊燃烧。
没有取得完全胜利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的身体透明得像流动的光,目光平静甚至冷淡,母巢所说的话没有在她心中引起任何波澜。
现在想要共存了?
敌人的忏悔,应当在它死亡之时聆听。
破甲特质融入槍尖烈焰,最后一击蓄势待发。
姜霓一边回答母巢的问题,一边挥动凤凰槍。
“即便可以共存,你也没有机会亲眼一见了。”
长槍仿佛颀长闪电,白芒贯穿粗壮树干,所有时空、甚至包括现实世界,都听到一声虚空中响起的尖啸,仿佛龙吟。
且听龙吟。
在现实世界观众眼中,屏幕被这道亮光分割成两半,母巢所有枝条都已经落在猎人头顶,却终究比姜霓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