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韫白抿了抿唇, 语调仍是平时那副矜倨淡漠的样子:“晚了她会担心我。”
就从这句话里,沈清夜莫名听出一丝欲盖弥彰的骄傲。
他无言地理了理衬衫领子, 坐到薄韫白对面:“那你叫我出来干嘛?回家跟你老婆腻歪去呗。”
薄韫白没理他,朝后靠过去,平直的肩背陷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看起来挺矜贵也挺散漫。
可低垂的眼睫里却透着一股倦怠,好像遇到了什么事儿。
面前那杯波本应该也放了不少时候,杯壁上结着雾滴, 看起来没被人碰过。
沈清夜忽然感觉,这人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之所以到这儿来, 好像也就是图个安静。
他沉默地看了薄韫白三秒, 拿出手机:“兄弟, 我能给你拍个照吗?”
听出他话里一本正经的玩笑意味,薄韫白掀眸, 漆沉的压迫感带着几分威慑。
沈清夜偏偏不退让, 特起劲地抬起摄像头对准了他。
“物以稀为贵,我把这照片保存起来, 以后肯定有用。”
业界谁人不知,薄韫白这种站在风云顶端的天之骄子, 但凡遇到任何难题,永远借力打力,化险为夷。
谁见过他这个样子。
肯定又是因为他老婆。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沈清夜打算抓紧机会。
他面对着其实连锁屏都没打开的手机,佯作在调整焦距和角度,嘴里说着:“好,这个状态很好,不要笑啊,你笑了这照片就毁了。”
“……”
薄韫白揉了揉眉心:“闹够了吗?”
沈清夜笑了下,这才停下动作:“那你进正题吧。”
薄韫白垂下眼睫,冷白指尖轻敲两下杯沿,少顷,才低声开口。
“我在想。”
“我当初和柳拂嬿签协议,”
“是不是做错了。”
这话非同小可,沈清夜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自从结了婚,他眼睁睁看着这人尽管嘴上说着契约,性情却变了不少。晴天给人打伞,雨天接人下班,一向随性自我的人,忽然有了软肋,也有了挂念。
沈清夜怔愣片刻:“你在说什么?”
少顷,一向没个正形的沈清夜,也罕见地摆正了姿态,反驳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冒出来。
“不是,你那么喜欢她,别说我还没瞎,就连我六岁的妹妹都看得出来。”
“结果你现在跟我说后悔签协议?后悔跟她结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到底怎么想的?”
薄韫白漆沉眼睫未抬,手指搭在盛放方冰的酒杯上,像是没有触觉一般。
指尖很快就被冻得发白。
丝丝冰凉而噬骨的痛意传来,他却恍然未觉似的,低声道:“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
沈清夜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随口接了句:“对你来说当然不一样。”
“我的意思是,”
薄韫白眸色愈沉,嗓音有些哑。
“她受过很多伤害,这个世界对她很不公平,可她还是一直在努力地尽自己的责任。”
“尽女儿的责任,老师的责任。”
“她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在外面欠债,那些债主的压力和敌意,也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听完,沈清夜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也知道一些柳拂嬿身上的风言风语。
可直到从薄韫白口中听到这些话,许是被他语气里深沉的情感所感染,沈清夜这才忽然意识到,没有人生来就是那么淡漠的性格。
都是事出有因的。都身不由己。
可他还是不解。
“她确实过得很辛苦,但这和你后悔签契约有什么关系?”
薄韫白低声道:“因为现在,我发现她好像又在为了我,努力去尽妻子的责任。”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沈清夜沉默半晌,表情不由地有些失控。
他磨了磨牙:“……其实你是来找我秀恩爱的吧?”
薄韫白没看他,继续道:“我感觉,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不知道如果她没有这份责任,没有协议的束缚,”
“如果她可以自己选择,”
“她还会不会接受我。”
沈清夜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概深爱一个人,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考虑到这些很微末的细节吧。
希望彼此的感情都是纯粹的。
希望对方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与此同时,又希望自己能因为是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被对方坚定地选择。
沈清夜看着地板发了会儿呆,感同身受地想起自己的多年单恋,无奈地扯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