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打算上前和旧识交谈,这一拉会是个阻碍,金发青年的善良让他不会在同伴表达离场意愿时任她独行。
回到最初的考量,就算七海建人最终一样做出离开的结论,她等到他有决定就好,何必冒出擅作主张的念头?
现实中的思考并无条理,一句浮现后来不及成句下一瞬又有新的反诘,许许多多片段单词破碎驳杂,犹如包裹于气泡中的阴森断手,噗噜噜地扑出沸腾脑海,在气泡破裂的同时张爪猛扯,试图将她拖拉进暗无天日的海底。
心跳愈发响亮,每一轮瓣膜收缩舒张,怦通声都会顺着血流输送绕遍全身,强制占领鼓膜,驱逐其余一切外在、内在声音。
心脏彷佛胀大一圈,挤压肺部空间,令她呼吸困难,明明如此霸道,实际上没使她增加丁点活力,好似在最高点的游乐器材开始下坠那瞬间,五脏六腑飘离原位毫无底气,双手发凉微微颤抖着,勉强撑住自身的双脚只想立刻逃离所有人类。
骤然撞见祓除现场,诸多回忆一时涌上心头感慨万千,七海建人花了几分钟平复复杂的心情,收回视线转头,为灰原蓝定格的姿势一愣。
「灰原小姐?」
灰原蓝并无反应。
金发青年定睛观察,虽然对方细长看不清瞳孔的眼型使人少了一项判断表情的依据,底妆都掩饰不住失去血色的苍白、僵硬的颊肌、线条较平常明显的下腭、颈侧一鼓一鼓跳动的动脉、手背浮突的青筋……种种征兆齐声呐喊着她的不对劲。
「灰原小姐?」
第二次稍微放大音量的呼唤依旧没被听进耳里,七海建人索性倾身拥住状态怪异的女人,力道是他们已有的默契,一手规律地拍抚她僵若石质的背脊。
外在压迫感似乎令躁动的血液趋缓,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恢复弹性,蝴蝶骨不再尖突得像要刺穿那层血肉。
藏于浓密长睫下的目光缓缓聚焦,灰原蓝深深吸气,青年身上熟悉好闻的浅香充盈鼻腔,更进一步安抚下动荡不安的精神。
原本无处安放的手被挤在两人之间,和另一只手默默地向后伸,环住七海建人精实的腰身,揪住掌下的布料两秒又放开。
这点动静没逃过青年的注意。
「身体不适的话今天先回家休息吧,灰原小姐。」
他没停下拍抚,话音震动胸膛,紧贴着听,音调比平时低了不少。
灰原蓝摇头,双手垂回身侧。
帐没有解除的迹象,他们换了个方向移动,按照原计画吃完稍迟的午餐去书店打发时间,傍晚时搭上地铁。
乘客感觉只出不进,人愈来愈多,将车厢塞得满满当当,还有更多人卡在门外进不来。
七海建人眼明手快占据角落,在沙丁鱼罐头中隔出一小片净土,绅士地护着灰原蓝,不过只保证她不若旁人那般需要和四、五个陌生人黏成结块的汤圆团罢了,依然得和他本人贴得没有发丝能穿过的缝隙。
「涩谷站到了。」
广播女声在挤挤挨挨的人们耳中如天籁圣音,汤圆大团子啵啵啵地分裂,还原回小汤圆,噗噜噜往各车门涌出,留在车厢内的乘客纷纷深吸一口瞬间清新的空气。
灰原蓝与七海建人随波逐流地下了车,随波逐流地出了站,随波逐流地跟着一大群牛鬼蛇神站上著名地标——涩谷站前三岔路口。
放眼望去满满是人,车辆仅有待命的警车和充当医疗站的救护车。
涩谷万圣节派对,精致华丽的装扮有,随意敷衍的亦有,和他们一样便服无造型的很多。
提议来此的人是灰原蓝,和文静外表不同,她满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会定期参加类似涩谷万圣节国内外都知名的各地祭典。
人虽多,基调却是开心欢乐,不容易产生咒灵,普通人无法观测的世界相对干净,不会诱发咒灵恐惧症。
身处汹涌人潮中,人来人往万头攒动,反而没有人会去注意人海中的单一个体,烟火气浓厚又不须与人交流令灰原蓝备感舒适。
她也觉得自己很麻烦,想好好活下去偏偏这不行那不行的,和人讲话都会积攒压力又离不开人群,学不来茧居族足不出户纯靠外卖度日的生活方式,最多坚持到第五十个小时就冲出家门,狠狠吸了几口和室内并无差别的空气,浑身的焦躁难耐顿时缓解大半。
病久了,她摸索出一套评估自身精神安定程度的基准,定时出门缓压,又因为出门遇到咒灵或不得不与人交谈累压。
纯靠运动愈来愈难排解日常累积的精神负担,她学会吃巧克力,再学会买玩具释放,直到这些效果都每况愈下,才打起找人帮忙纾压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