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抵在玻璃上,灰明白的光线跃来。
闷潮湿凉攀附在江莺的四肢, 她的眼睛慢慢地被红雾浸湿,手指震了很多下。
屏幕上显示出几个陌生手机号。
“你牛逼,有本事别回来。”
“贱死了啊啊啊啊!”
“有本事做小偷, 没本事承认,阴沟里的老鼠。”
“……”
江莺问开车的师傅:“我有点晕车, 可以开窗吗?”
师傅回头看她一眼,说:“可以,开吧。”
车窗降下,冷风袭卷而来,冲得江莺眼睛半眯起来,鸦羽似的睫毛抖动。她费力的抬眸,往天上看,灰色的云堆积在天际。
「To be mad in a deranged world is not madness.It’s sanity.」
「在一个错乱的世界里变得疯狂,不是疯狂,而是清醒。」
——《去他妈的世界》
江莺按灭手机,吸了吸鼻子,无声无息地落泪,琥珀色的眸子浸的水亮。
风吹过,所有的痛苦都散去。
江莺关上窗户,将短信截图,编辑进一个微博,设存入存稿箱,点开微信给李北打过去个语音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光没落在她的脸上,只有睫毛潲上些许,淡淡地温柔漾起,尾音含笑地说:“李北,这一次没人先告诉你我没在学校吧。”
最先涌进她耳畔的不是少年惯有的微冷声音,而是杨千嬅的《野孩子》。
“未算孤苦也伶仃/明知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
杨千嬅的声音是独特的空灵,与从容不迫的粤语音调融合穿透车鸣喇叭。
“你在哪。”
李北沉声问她,后调发紧。
出租车停在怀亭路的中心医院门口,江莺往外看了一眼,报出地址。
电话头有玻璃杯子落地的声响。
江莺忙解释:“小狗,我没事儿,就是左手伤口裂开了,重新缝一下就好。”
“保持通话,我马上到。”
他的声线压的极低,无止境的冷溢出,落尾有些沙哑。
江莺轻说:“好,”摸出耳机戴上,没有挂断电话,扫码付款。
医院门口的车辆拥挤不堪,来看病的人步履沉重又或轻松。
江莺走进来,阴冷附着皮肤,找到诊室。
鬓角发白的医生给她检查完之后,用碘伏消毒,打上麻药,针尖的翻痛让江莺皱进眉头,眸光怯紧,强忍着没缩回手。
耳机里,是呼啸的风声,可想而知李北是怎么来的。
她心神被分出去一些,对着耳机低声急说:“李北,我没事儿,车多路滑。你骑慢一点来,不要着急,安全第一。”
“放心。”
“别怕。”
那头,李北闷在头盔下的嗓调淡淡,车速慢下来。
医院里灯明人杂,江莺缝完线,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等李北。
鞋面都是颜料的喷溅,延至裤脚,衣摆。
江莺静静地看了会儿,抬起右手捏了捏发尾凝固变硬的头发,低低沉沉地叹口气。
这个造型不知道引来多少的关注,简直跟看神经病一样。
李北从走廊的那头走来,第一眼就看见江莺。
明光之下,洁白无垢的墙壁,蓝色排椅上,她把书包放在腿上,坐的端正,侧脸轮廓精致,浅灰色的羽绒服上都是干掉的颜料。
几步走过来,他的身影笼罩住江莺跟前的光。
她抬眸,对上黑衣少年俯视她的眼睛,戾痞气息十足,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指腹蹭了蹭她脸颊上的红色丙烯,声线恹冷:“怎么回事。”
江莺说:“你先坐下。”
李北顺从的坐在她旁边。
江莺简单把事情讲了一下,后脑抵在墙上,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嗓子滚来滚去,字字都慢吞吞地说:“接下来,我有可能会被学校开除,被处分通报批评,被记在档案上,但我一点都不后悔。面对一群疯子,事实不重要,对错不重要,顺应最重要。这样的一个生存环境,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坚持的,居然以为熬到高考就可以结束。可是我忘了,这两年多里,我每分每秒都所经历的痛苦,桌子上的刻字,落在脸上的巴掌,他们的眼神,冷漠的参与,麻木的无视,这些都会一日复一日的在我身上和记忆里反复循环。我逃不掉,忘不掉。即使未来在面对新的生活,我大概率还是会被这些人,这些事限制很多很多。但凡有一个相似的人或事情出现,我估计就会立马被打倒。可是今天,我觉得很自由,很畅快,你说的对,必要时刻可以适当发发疯。最重要,我想通了。与其畏畏缩缩的活着,不如肆意横行,做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