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惊起阵阵飞鸟。
岑迦南此行就没打算下山,所以只领了一队人马,只留出一条下山的通道。周兆也跟着上了山,但他马匹远不及岑迦南的快,远远落在了后面。
岑迦南骑马冲上山顶后,压根没有管孟非谌消失是死是活,翻身下马,径直就朝她走了过来。鹰隼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鸣叫,而他的目光比猎鹰还要尖锐,一瞬都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
当第一次被辱骂天生邪物,岑迦南会想,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不是,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当第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被辱骂邪骨、脏东西、怪物,岑迦南会想,大概这真的是我的错了,我的诞生就会带来苦难和不详,我的存在就让我身边的人受伤,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如此厌恶我,母亲才会如此憎恨我。
他在谈宝璐面前停下,俯身想去摸一摸谈宝璐的面颊。
她的脸上没有血色,脖颈在往外涌着血,纯白得好像下一瞬就要溶进这崖口河风之中。
在指尖距离她的面颊仅有一寸时,他蓦地停了下来,任由手指重重垂了下去。
一股灭顶般的恐惧裹挟了他。
她还会是热的么?
她还会有呼吸么?
他这个肮脏的东西,是不是将他人生中唯一的这一点美好也给打破成了粉末?
谈宝璐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她的意识被杏仁的味道掩埋。
她朦胧中看见岑迦南的手悬在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猛地咬了咬舌尖,想让自己恢复一点点清明,努力让自己抬起手来。
她微弱地攥住了岑迦南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然后用最后一缕清明挤出如花的笑意,微笑着说:“殿下,我没事呀。”
第77章
◎喂药◎
指尖触碰上时, 面颊是冰凉的,就好像碰到了一只白润精致的陶瓷娃娃。但这只娃娃并不是全无生气, 她的皮肤是鲜嫩的,她还会吐气,还会说话,黑亮的眼睛还会转动,瞳孔里的光点聚焦在他的身上。
岑迦南定了点神,完美地将胸腔里翻涌起的那股如剔骨剥皮般般的情绪收敛起来。
他微躬下.身,轻手轻脚地将谈宝璐从地上抱了起来。
谈宝璐身体腾空而起, 绵软无力地倚靠在岑迦南的胸膛。
岑迦南抱着她缓缓朝马匹的方向走去。
下山的火势渐退,一批训练有素地禁卫军正紧锣密鼓地搜寻着崖壁每一个角落,黑色的鹰隼继续在他们的头顶徘徊旋转, 时不时发出阵阵嘶鸣声。
她有些犯困,这种感觉应该是迷药的作用越来越厉害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 努力地睁开眼皮看着岑迦南。
她现在的样子很是可怜狼狈,但岑迦南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他穿着银色的铠甲, 坚毅的下颌上生出了些许沧桑的胡茬, 看起来有些泛青。这个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紫色的眼睛骄矜睥睨众生相,如崖边青松般清朗孤傲的岑迦南,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一种只有刚经受了巨大打击后才会有的颓然和彷徨。
上一次看到岑迦南流露出这般无措的神情,还是在她死的那一刻。
两世的记忆在她脑子里错乱起来, 令她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哪时哪刻。她一会儿还是她, 一会儿又好像变成了前世那具冰凉的尸体, 被岑迦南抱在怀里。
“殿下。”她半合着眼, 含含糊糊地唤道。
“什么?”岑迦南蓦地停下脚步。她的声音太轻了, 他听不真切,便侧耳俯身去仔细听。
他听到谈宝璐在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轻轻说:“那杯毒酒喝下去的时候,好痛好痛,肠子都要断了……”
岑迦南面色一沉。毒酒?孟非谌喂了她毒酒?
他下意识收拢手臂,紧紧抱着谈宝璐柔软的身体。
“你那个时候下令,只是想让他交出我是么?”谈宝璐眼皮垂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几乎要合拢在一起,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说:“你并不是想逼死我吧?我不知道,我那时以为你想杀我,我很害怕。”
“谁喂了你毒酒?”岑迦南沉声问:“孟非谌?”他腾出手去摸她的小腹,她知道服下毒酒的人单靠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等到毒性大发地时刻又往往太迟了。
“还是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来呢?”谈宝璐却不回答,反而生气地责备。
“不过没关系,这次你来了。”她含含糊糊地说着,最后渐渐睡去。
岑迦南脸色越来越沉。
毒酒?想杀她?为什么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可即便胡言乱语一句都无解,但在他胸口的位置仍然痛疼得好像被人扎进了一把匕首,然后绞着他的心口,狠狠转了一圈,就要将他的心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