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微微垂眸, 没说话。
太皇太后想抬起手, 却发觉自己没有力气,只得作罢。她深深叹了口气, 眼神悠长迷离:“皇帝,吃这个药,哀家从不后悔。哪怕当时乌雅氏如实同哀家说了,哀家也会选择服用, 没有什么缘由,只有心底那抹不甘。”
她的一生, 称得上精彩, 叱咤大清前朝后宫几十年,临老了, 自然不肯承认自己败在了病魔手中。
康熙眼底氤氲着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您这一生, 就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太皇太后闻言, 神情一愣,像是在回忆什么, 许久,回过神后, 她微微摇头:“不曾,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为了科尔沁,衡量过利弊做的事情,怎么会后悔呢。”
声音越到最后越轻,也不知是在回答康熙的话,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而康熙再次听到这个答案时,眸色骤然冷了下来,却没有让太皇太后注意到,直接起身:“朕突然想起,乾清宫还有事,就先回去了,皇玛嬷早些休息。”
说完,康熙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直接转身离开。
外面的天早已黑透,大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透着湿润的凉意。
梁九功见康熙出来,忙把早就准备好的披风给康熙披上,余光飞快的瞟了眼康熙难看的脸色,小声请示:“皇上,去哪儿?”
康熙仰头望了眼夜色,没有答话,出了慈宁宫后漫无目的的走着。
梁九功亲自提着宫灯照着路,默默地跟在康熙身旁。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康熙突然停住了脚步,梁九功抬头一看,便见他们两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景仁宫。
曹玥自慈宁宫回来后,便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更衣。她才沐浴完,保养过肌肤,正在擦拭头发,便听见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侧头去看,见着来人,也没起身:“您怎么来了?”
康熙径自走到床榻旁坐下,勉强勾了勾唇:“朕路过,进来讨杯茶喝。”
通头发的动作一顿,曹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天色不早,皇上若是此时喝茶,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
康熙随意摆了摆手:“无妨,今夜注定是不能安枕的,就是不知玥儿是否愿意陪朕一起。”
“皇上都这么说了,妾若是说不愿,岂不是不知好歹?”
曹玥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示意安凝去准备泡茶的用具。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康熙身边坐下,伸手抚平他眉眼间的褶皱,语气里透着心疼:“皇上太累了,是为了太皇太后忧心么?”
康熙抬手握住曹玥搁在他眉间的手,以往凌厉的黑眸紧闭,只稍稍嗯了一声:“算是吧。”
只是是因为她忧心,而不是为了她忧心,这两者之间的意思,可是天差地别。
曹玥对此中原委一清二楚,但依然要装作不知:“太皇太后有佛祖庇佑,定然不会有事,皇上也要放宽心才是。”
说到佛祖庇佑,康熙的表情就有些讽刺:“若是对佛祖诚心敬畏,佛祖倒是可能庇佑,可若是对佛祖不敬,你说佛祖还会庇佑她吗?”
一个敢用佛祖去害人的人,佛祖若是还保佑她,那得多不长眼。
曹玥眸光轻闪,语气疑惑:“那自然不会。只是您为何有此一问?”
按照康熙的性子,自然不会透露一星半点,能在曹玥面前说出这句像是怨恨,又像是抱怨的话,已经极为难得了,再多的是不会有了。
康熙睁开眸子,黑黝黝的眸子平静无波的看了眼帐子顶上的松鼠葡萄纹,淡淡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安凝就备好了茶具,进来请二人移步。
康熙起身时顺便扶了曹玥一把,两人一起去了小书房。
不一会儿,小书房里便茶香四溢。
然而康熙却不再说话,只一杯茶又一杯茶的下肚,与曹玥静静枯坐了一夜之后,带着眼底的青黑上朝去了。
安凝收拾着茶具,曹玥揉了揉略有酸涩的眼睛,问:“乌雅氏已经挪去冷宫了?”
安凝点头:“皇上亲自下旨,谁敢耽搁?昨儿晚上就挪去了,已经在冷宫里住了一宿。只是冷宫里的环境不好,蛇鼠虫蚁不断,乌雅氏当了这么多年主子,也养尊处优了这么久,想来是很不习惯。”
曹玥浅笑:“就是因为不习惯,所以乌雅氏还会想尽办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