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脸色红润，松弛的状态像极了出城来散步。
实际上真的也只是散步而已，一碗热腾腾的云吞下肚，他们都勾肩搭背，又慢悠悠地走回城里去。
万翎不声不响地拍拍衣裳，排到了进城的队伍末尾。
很快，守城的令她交上名帖。
万翎在袖中掏了一掏，实际上凭空变幻，掏出了一张简单的素纸。
上写了令羽二字。
守城的兵士是只蜘蛛妖，三排眼睛滴溜溜在她身上和名贴上各转了两圈，而后两手拿纸，两手拿朱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人”一字。
“进去吧，赶紧去找间住宿，若是没钱睡大街，当心被妖吃掉。”
万翎接过被递来的名帖，朝他和善一笑。
日月城的夜晚是属于妖的，凡人轻易不能外出，白日里则有严格的规章，常有兵士巡逻，妖与人相安无事。
万翎顺着长街一路向里，这里竟还保留着一部分大沂的房屋楼阁，不过比起百年前，已经是一座真正的妖城，喧喧嚷嚷热闹非凡。妖在这里没有遮掩真身，一看就能分辨出是什么种族。
这一路上各式各样的妖怪都有，三头六臂的，只有一半身体的，身高十尺的，还有仅有两三寸的......
“前边的凡人，挪挪！挪挪脚！”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脚后跟传过来。
万翎低头去看，是几只跳蚤精，竟然抬着一顶不过两个指节这么大的软轿，正上蹿下跳指着她叫嚷：“你挡着我家小姐了！还不挪脚！”
万翎连忙往旁边侧身：“抱歉......”
只是这一侧身，只听得又一声粗如公鸭的叫喊从耳边炸开。
“干嘛呢干嘛呢！差点踩着我孩子！好好走路行不行！”
她看向声音来处，鸭子妖怪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附近的一只野猪妖。猪妖身宽，转过头来，从猪鼻子的两孔里哼出一口恶气，也是骂骂咧咧道：“我走在路上好好的，是你这几只鸭子自己撞上来！还怪老子眼睛没长在后背上吗？”
“怎么？小孩子懂些什么？你斤斤计较干嘛！”鸭子妖越说越起劲，叉着翅膀横眉冷竖，对猪妖指指点点。
他的几只小鸭子还不知死活地欢腾在猪妖脚边玩耍。
从万翎的角度看，看不见那猪妖是什么表情，只见鸭子妖唾沫飞溅，戛然而止，一转惊惧，而后猪妖脚一抬，竟是生生踩死了两只黄不溜秋的小鸭，鸭毛与血一时飞溅。
在混乱的叫声中，鸭子妖浑身一软，瘫倒下去。
“别以为在日月城就能吆五喝六，禁令是对人的，妖怪在这里，与外头一样的弱肉强食，给老子记住了！”
周围来往的妖与人都好像是对这情景司空见惯，围观了一阵就四散而去，只剩下鸭子妖倒在地上，不住地哆嗦。
万翎唏嘘，心想“那猪妖原本也没想动手，可惜他这样不依不饶。”
她还是头一次如此平和地走在成堆的妖魔之中，见到许多妖怪众生相。平心而论，除了相貌，妖与人并无什么不同，各种性子都有，只是大多不爱作虚伪的笑脸，一言不合就开打，谁将谁一口吃掉的事常有，但彼此愿打服输，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
按着记忆走，原来的大沂王宫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如今王宫换了名字，宫墙都重新刷砌过，宫门上被挂了城主府的匾额。
里头拔地而起一幢极高的殿楼，红色的灯笼在黄昏中犹如一簇簇火球，挂在半空中，恰好接上天边的曙色，秋风飒飒，便吹起灯笼如鬼幡招摇，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到了这里，万翎竟忽然心生怯意。
若里面的城主果真是兰朔，她应当怎么做？要与他相认吗？
他们中间相隔的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梦长短，但对兰朔来说却是百年，百年足够物是人非了。
她咬着唇徘徊纠结，肩上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姑娘，你也是要来选城主侍女的吗？”
回头望，是一只蝴蝶精——百年以前蝴蝶远不能成妖，但现在魔气四溢，正是妖的天下。
她头顶的长长触角友善地晃了晃，蛾眉朱唇，十分漂亮。
“你是个凡人吧？虽然城主不怎么招凡人，凡人寿命短老了又会腿脚不利索，但去试试也没坏处嘛——我一个妖有点怕，不如我们一起结伴进去？”蝴蝶精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手腕。
万翎看一眼她握过来的手，皮肤上还沾了些鳞粉，在余晖中显出银光，闪闪亮。
“好啊。”她笑道。
怪不得城主府面前聚集了许多年轻女子，妖与人都有。这就好比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