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是有些痴了,才会为江纵随便一两句话感到飘飘欲仙。
齐家父母都不一定能将他儿时模样记得清楚,但他一点儿都不怀疑江纵在说假话。
“我记得以前这家医院装修挺西式的,这几年才换了新装修。”江纵问他,“要进去吗?”
进去肯定是要进去的,齐向然来这一趟便是想以当事人的身份来查一查当年那些资料。但因为医院资料室装修前几年漏了水,二十年前的纸质档案早已损毁。连警察来查这事的时候都没能找到太多资料,导致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把另一个孩子找回来。
他们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从医院出来,路上陆续下班回家的车已经多起来了,太阳倒还没有落山,齐向然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往后飞逝的街景,心想现在除了问死活都不开口的倪辉,或许用什么办法都查不出施语凤这个人。
“吃中餐吧。”江纵看了眼反光镜里齐向然的侧脸,阳光将他颌骨线与脖颈间分割出一片沉默的夹角,“前面有家私房菜还不错。”
齐向然满不在意地点了头。等红绿灯的间隙,江纵看到他望着窗外的目光,里面含着淡淡几许怔忪。
“你亲生母亲——”江纵忽然开口,“已经去世了。”
齐向然没动,或许是愣住,或许是根本就早有所知。
绿灯亮了,车缓缓随着车流往前涌,江纵手掌按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因为难产,羊水栓塞。”
车转了个弯,又是一个红绿灯,市区里面红绿灯总是格外多,间隔格外短。绿灯再次亮起,齐向然伸手按了窗户开关,不过是一条缝,也足以让街道车水马龙的喧哗瞬间潮涌进车里打破寂静。
“送她到医院的和殓尸的,不是同一个人。”顿了顿,江纵又说,“倪辉大概是殓尸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的。”几分钟后,喧哗声里,齐向然低声问。
“查的。”江纵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他不解释这两个字,但齐向然明白他一定是动了关系。
好一会儿,齐向然才又问:“你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之前不跟我提?”
“那个抱孩子的护士就交代了这些,她只记得这些。”江纵看了齐向然一眼,语速不疾不徐,“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掀别人的伤疤,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齐向然无言了许久,或者说他一直在走神,到车开进那家私房菜的停车场,要下车时,他才开口:“我知道。”
齐向然露出一个微妙的轻笑,很平静地说:“但我只知道她死了,不知道她原来是因为我才死的。”
一桌特色中餐,摆在临窗的小桌,窗外是这家私房菜馆的小花园,种了许多不会开花的绿植。
的确如江纵所说,菜还不错,就算齐向然没什么胃口,也吃了不少。吃了饭他先出去抽烟,江纵结完账出门,要动车的时候他叫住他,指了指另一边。
“那边是中心公园,”齐向然夹着烟说,“去逛逛吧。”
江纵没有反驳。
于是两人将车停到路边,跟着傍晚来公园散步的人群慢慢溜达进去。
这时候公园里人特别多,不分年龄阶层,男女老幼都有。齐向然不经意回头,见着个骑在他爸脖子上的小男孩,手上高高擎着一副糖画,夕阳辉映下,那条飞龙栩栩如生。
“小时候你也带我来逛过这里。还记得吗?”他看向江纵,一身衬衫西裤在这种闲适人群里总是不合时宜的。
江纵迎向夕阳的方向,傍晚的霞光并不眩目,他回想:“你小学的时候?”
齐向然带着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在人群中穿梭,没多久就到了地方,石桥下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刚走到湖边,回忆便像湖水模糊的潮湿气味一样涌上来。是啊,江纵竟然还记得,那的确是齐向然小学的时候。准确来说,其实不是江纵主动带齐向然来,而是齐向然非要拖着江纵来。
为的是什么,齐向然快记不清了,只记得似乎和划船有关系,双人游船,那或许是个什么无意义的比赛,但小孩子最爱这种有趣的无意义。
他们沿着湖边慢慢地散步,齐向然在湖面扫了一圈,这么多年过去,从前那种游船早已经没有了,整片湖种满了荷花,开了满塘,风一吹就聘聘婷婷地摇。夕阳撒在湖面上,粼粼的,一个醉了酒的盛夏。
“我记得当时我掉进湖里去了。”齐向然回想着,江纵那时候和他就在同一条船上,自己是怎么掉进去的?似乎是见着一尾鲤鱼昏了脑子伸手去抓,往前扑的那一下太攒劲。
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让人无语,怪不得江纵当时把自己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说了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