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通内线,推迟了接下了的安排,照例给顾澜泡了茶,播放了音乐。顾澜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要求,钢琴曲《月光》。
张谦越决定从这里入手。
“这首乐曲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的母亲喜欢弹钢琴,很喜欢这首乐曲,于是我的父亲就学了这首乐曲,为她弹奏。从追求到热恋,到婚姻,到我哥哥出生。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爸爸仍在为妈妈弹奏这首乐曲。”
顾澜果然开口了。
顾氏夫妇的感情一直很好,蹀躞情深,商界多听闻。两人一同发展顾氏,也被传为佳话。他们出了意外,许多人都惋惜极了。
张谦越在倾听病人的故事时,反倒是话少,只是简单地应声:“看来在你这里,这是一首代表爱情的乐曲。”
顾澜露出了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不等张谦越想明白,就听顾澜继续道:“可以说,我所有的关于爱的观念,都是他们给我的。我一直觉得他们会哼着这首乐曲,拉着手,直到他们一起躺进棺木。”
“在我大三那一年,也是很普通的一天,爸爸前一天应酬,宿醉醒来,给妈妈弹琴。那天阳光特别好,从落地窗照进来。妈妈在画画,哥哥端着一杯卡布奇诺看杂志,阿姨在厨房做甜点,有烘焙的香草味飘散过来。”顾澜又喟叹了一句,“那天的阳光真好啊。”
然后他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我在家里捡到了一个陌生的手机,不是家里佣人的,也不是我的任意一位亲人的。鬼使神差地,我输入了爸爸的手机密码,手机开了。”
顾澜看着张谦越,“多神奇,一部手机里藏着新的人生。”
“我爸爸有两部手机,就好像他深爱着妈妈一样,他也深爱着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儿。”
尽管张谦越在这方寸之地见听过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仍然震撼着他,以至于顾澜还可以打趣他,“很少见到你这样吃惊。”
张谦越赶紧调整了情绪,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他必须做病人的旁观者。
顾澜好像是说累了,喝了一口茶,多年前那一幕因为他时时的刻画,仍然清晰可见。
那一刻顾澜感觉世界都坍塌了。如果他是一位有神论者,他大概会觉得自己的信仰破碎了。他的血液上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冲到了楼下,大声揭露了这一切。哥哥和他一样的愤怒,瞪着手足无措的爸爸。
《月光》碎了。
妈妈只是久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女人的照片,直到屏幕熄灭,都没有打开看一眼里面的内容。
终于,妈妈温柔地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顾澜和顾文:“宝贝,让我和爸爸谈一下好吗?你们先去吃点甜品。”
顾澜不知道他们会谈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妈妈的性格,顾澜甚至有点后悔,紧张地仍然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哥,他们会离婚吗?”
那时候顾澜才发现哥哥已经像个大人了,因为他的眼中有着顾澜看不懂的复杂。当然,后来顾澜也成了大人,知道那种复杂叫妥协。
后来顾氏夫妇当然没有离婚,他们在家中相敬如宾,那个女人和女孩儿也没有出现过。哥哥后来告诉顾澜,他们的离婚甚至只是感情破裂,都会对顾氏造成不小的影响。顾家的那几个叔伯,作为股东,当然不会静坐一旁。
在那个晚上,顾澜才知道,多浓烈的爱情都不会让两个不相干的永远地绑在一起,能完成这种魔法的,只有上帝和利益。
顾澜做出了自己的总结:“我不过是直接把指针拨到了以后,删除了无用的部分。陆铭也是商人,应该知道这才是最高效的做法。”
顾澜看着张谦越,等着他的回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有的人相信爱情,有的人相信利益。有的人看世界是欢乐的,有的人看世界是悲伤的。没有谁对谁错。
“……只有你想要的,”张谦越这么说,“你想要新产品问世,必须要接受之前的失败,就算想要调整方案,也必须建立在其它方案失败的基础上。你不是上帝,我也不是,我们不能一口断定哪个是唯一的解,所以只能愚笨地去尝试。”
顾澜沉默着。
“有时候浪费时间也是一种投资,就算最差的结果,你与陆铭不能走到最后,但是你也获得了解脱。你跟陆铭继续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音箱里的乐声短暂地停止了几秒,又重新循环,在寂静中,这几秒安静后的前奏显得格外刺耳。这首乐曲在顾澜这里肯定不再代表爱情,或许更像是一种对爱情注定消亡的提醒。听陆铭说,顾澜总是让他弹奏这首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