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遥身上虽也有伤,但远不及骆长寄的严重,他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连声叫道:
“那边那个年轻人,对,说得就是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长寄兄送去就医!”
骆长寄被七八只胳膊扶起来架进马车时才缓过神来,对奉遥说道:“不必送我去就医,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我自己也能——”
在骆长寄眼里,一没伤到脏器,二没伤到筋骨的都算是小伤,他回去擦点金疮药就好了,然而眼前这位奉大人全然听不进去。
骆长寄无语了片刻,他不明白自己分明只是顺手在山寨中拉了奉遥一把,其中还多有利用的成分在里头,奉遥怎么就将他视作生死之交,摆出恨不得亲自将他抬去医馆的架势。
在医馆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半宿,骆长寄被包得像个大白馒头似地送回了客栈,他身心俱疲地倒头便睡,一觉下去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素来觉浅,又因夜里常有噩梦,骆长寄并不喜欢长时间处于睡眠,这常常使他心中感到不安,好像自己错过了一段很重要的时间。但这些时间究竟可以用来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骆长寄身上仅着一件中衣,背后汗涔涔地湿了一片。他感到十分不适,打算下床换一件干净的袍子。可他左脚刚踩到地面,便瞅见纱门外直立着一个人影。
骆长寄下床的动作停滞了半刻,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还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醒了?”门外的人低声道。
骆长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门外的人沉默片刻,抬起手来似乎想将面前的纱门推开,但在半空停顿了一时,不知在为何而迟疑,手攥成了拳又放开,最后垂到身旁。
骆长寄静静地注视着他一系列的动作,随后道:“安澜君即已经达成了目的,又何必纠结,当心思虑过重。”
门外的人闻言,竟嗤笑了一声,开口道:“达成目的的人是我吗?”
骆长寄心里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就好像那只放开又攥紧的手紧紧地将他的心脏掐在手心,让他再度呼吸困难:
“若是有朝廷命官被困匪帮的消息没有那么快地传到葳陵,嵇晔又怎么可能感到自己的话语权被挑衅,从而那么快地拟好诏书。我助安澜君速战速决确有私心,但安澜君并非没有受益,不是吗?”
对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骆长寄以为今夜的谈话就此结束,想说些话赶对方走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索性破罐破摔地闭上了嘴,伸手想将中衣的暗扣解开,门外却又传来了声音,语气不明:
“你不只是为了引得朝廷的注意。你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威胁我,看我会不会对你置之不理。因为你觉得,自己死不了。”
骆长寄解衣扣的手变得迟钝,尽管他一直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但始终打不开那个结。
嵇阙不再选择隐晦的暗示,而是用一种相比他平常要锋利得多的方式将骆长寄笼罩在身上的那层暗纱捅了个洞。
那种内心被窥探被直视的恐慌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泻出来浸满全身,骆长寄情不自禁地便想伸手将那个洞给填补起来,仿佛这样自己便能恢复往日的体面。
“安澜君这话便有些无凭无据了。”骆长寄将脚尖缩回被褥里,“我一介草莽,哪怕做人质也是最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个,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这话你该问问自己。”门外的人轻声道,“到底有什么值得让自己落得一身伤痕,此事原本并不同你相干。”
骆长寄原本平坦放置于身侧的手情不自禁地攥住被角,一字一句地道:“安澜君所言极是。我确实比不上安澜君思虑周全,拿得起放得下。安澜君若是没有其他要说的,我便先睡下了。”
语罢他连中衣都不再换,裹起被子背对着纱门滚到了木床内侧。他原本已并无困意,只是负气一般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不再回应门外的问话。
他并未刻意屏蔽自己的感官,靠在枕席上眯着眼睛假寐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朝纱门外看去。
月色入户,窗格下一地碎影,但纱门外那个高大挺立的人影,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骆长寄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半晌后,咚地一声,一块软枕被用力地甩到门框上,可就连月光也没留意这声轻响。
几日后,骆长寄借用了客栈的信鸽,给远在葳陵的商恪去了一封信,大概解释了他在云州这边的情况,并且很快收到了回信。
商恪为桂三通和韦襄南一并落马感到极为兴奋,他在信中写道,他有预感,这次嵇晔动了真气,整个吏部都听候调查,而奉遥更是得连夜赶回葳陵准备起草相应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