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阙将骆长寄的手握着,似是还觉得有些凉悠悠的,将炭盆用脚推到骆长寄腿边:“勉强有两种够用罢。”
“竟然还能有两种?”阮风疾有些意外。
嵇阙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种,如他们所想那般按兵不动,待林不栖还有他在葳陵的帮手将王都团团包围时,等候着陛下勤王诏书下放,再按规矩起兵入王都。”
“不可能。”阮风疾断然否决,“且不论届时皇上被人挟持能否辗转将诏书送出,就林不栖那个疯子做派,会不会将皇上留作人质来打擂台都不好说。”
确然如此。若说林不栖当时留着骆长寄没能立刻除掉,也只是因为游清渠的缘故。可嵇晔同林不栖是真真八竿子打不着边,若是指望他能届时留嵇晔一命,还不如指望着嵇晔自个儿突然变身成武学大家。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铤而走险选第二种了。”嵇阙似笑非笑地道。
骆长寄眉心一跳。这却是头一回他从嵇阙口中听到“铤而走险”四个字。
无论是在葳陵还是西境,嵇阙每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皆少不了内心无数次的排演筹谋,若是毫无把握,宁可将其搁置静待时机,也不会贸然出击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是他身负累累重任应有的担当和策略。这样的嵇阙,竟会在此时,用平静的口吻说出“铤而走险”,可见此行,同以往皆不同。
这是一场纵使有万全准备,也无把握之仗。
他开口了:“你想考验的是什么?”
选择一条前路未知的独木桥时,依仗着考验着的,总是某样飘忽不定,无法吃准的东西。
嵇阙弯起眼睛看他,目光柔和,轻声道:
“帝王之心。”
*
虽说嵇晔为麒麟卫定的乃一月之期,但当今日下朝后,苏晏林被嵇晔身边的掌事太监拦住了去路,笑容和蔼地道:“苏奉察,陛下请您移步丹若殿。”
嵇晔并未如往常那般着一身玄黑乌压压地镇于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反而换了件黄绿色绣暗纹的翻领长衣,手中捻了枚梅子冻糕却始终没动口,只慢悠悠地从殿中一侧晃悠到另一侧,再面色沉吟地晃悠回去。
当苏晏林走进殿中时,他刚好晃悠了大约十几个来回,苏晏林守礼地候在几步之外,钱措悄悄上前,正欲开口向嵇晔昭告苏晏林的到来,嵇晔却突然放下手中的糕,眉眼松开,朝苏晏林招了招手:“苏奉察来了?过来说话罢。”
苏晏林作揖称是。虽说此前霍柏龄被刺一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他们都心照不宣,但在没有拿到实证前,任谁也不敢轻易将此假设呈给皇上看,以嵇晔的性子,非得将上奏的折子原封不动地摔到地上怒斥着“没有结果就不要把这种废纸交给朕看”才算了。
他正在心中默默地打着腹稿,嵇晔的声音已经自头顶响起:“听黎玉书说,你前阵子往西境跑了一趟?”
“……”
打好的腹稿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苏晏林向来冷静的神色中竟出现了一丝意外。他抬起头来。只见嵇晔神色自然,抄着手看他,仿佛正等待着他的答复。
苏晏林垂下眼帘,道:“正是。”
“朕上一次到邠州,还是好些年前上西北犒军。”嵇晔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紧抿着嘴唇,移开了视线,“如今边境情势如何?”
苏晏林慢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原本隐约的意外和迷茫消失了。他道:“回陛下,边境战事虽此番大胜,但实则并不安稳,以三王子喀维尔为首的军队随时可能反扑。”
“那依你看来,一月时安澜君回京述职,是否必要?”
苏晏林没有立刻回答。麒麟卫乃嵇晔直属的禁卫军,只听从嵇晔一人调配,但也正因如此,自上代指挥使被发配下狱后,麒麟卫再不涉党争,甚至极少在朝会和私下里发表政事之见,为的正是这份对皇帝的极致忠诚。
此事关乎安澜君是否回京述职,倘若贸然说出自己的意见,难免日后遭嵇晔怀疑。
嵇晔见他迟迟不答,道:“朕知你同安澜君不睦,但你是葳陵城中唯一亲历过此次战役的人。是否回答是你的任务,如何决策,则是朕的抉择。”
苏晏林眉梢轻挑,半晌后,道:“朔郯部落随时可能进攻,若主帅不在,战事生变,恐生祸患。”
他三言两语之间虽有欲盖弥彰之态,好像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好像只是平和地替嵇晔分析利弊。
嵇晔沉默片刻,从桌案上将唯一摊开的折子捻起,直直地递向他,抬了抬下巴:“看看。”
钱措垂首候在殿外,远远看见丹若宫外十几层白玉台阶下隐隐出现了个人影。他眯着眼睛定睛一看,身披盔甲,一张国字脸肃穆无比的,不是禁军统领谈壑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