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遥看上去犹豫不决。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嵇阙示意周燮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没过多久门口便有两个小兵抬进来一个鼻青脸肿的穿深绿官袍的男人,他用一张丝巾紧紧捂住鼻子抬着头,身旁的小兵连连道:
“大人您挺住啊,我这就去给您请郎中来!”
嵇阙瞥见他那官袍也破破烂烂,袖口和下摆遍布裂痕。他皱了皱眉。
那是短刀划出的口子。
这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有些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夹杂着血污的头发,颤巍巍地跪下:“下官见过安澜君,奉大人。”
此人是黎栾县的一名普通巡检,官居从九品,平常在县衙中很是不扎眼,几乎没什么人察觉他的存在。
奉遥吃惊道:“哎哟,快请起快请起,怎得会伤成这样?”
巡检长叹了口气,鼻血紧跟着又流下来,他忙用丝巾堵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了一连串两人都没听懂的话,还是旁边的小兵替他解释道:“巡检只不过是坐马车回府罢了,谁知半途经过炭场那边的荒山,被一群拦路的响马阻断了后路,身上的银子全被抢走了,还差点拿刀划了他的脸。”
另一位小兵叹气:“这已经是第十个被拦路打劫的官员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奉遥闻言大惊失色,一拍桌板:“既然已经给他们批了地,我们也同县衙商量着和解,大不了再多给些抚恤金,大家劫舍到朝廷钦差的头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见奉遥已然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不是良民而是暴民,嵇阙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说道:“云州驻军借不来,我们便从离阳道上借来了兵。我们自然不会冲动杀人,还是会扣下来等上头放下话来再发落。奉大人看这样如何?”
奉遥频频点头,连声叫好。
嵇阙同周燮道:“走吧。”
奉遥诧异道:“安澜君这就走了吗?”
嵇阙淡淡笑了:“我好些年没带过兵,同离阳道的军队也不相熟。多少需要磨合一二,商量一下战术。”
他朝奉遥颔首后,便走向了离阳道小队。奉遥亲眼见着那些原本便站得颇笔直的士兵在安澜君一步步走近时肉眼可见地变得更为紧绷,似乎生怕自己展现出一丝毛病进而让安澜君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奉遥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安澜君嵇阙的时候。那时他刚入朝不久,还只是个七品小官,届时安澜君还是名震朝野的西境统帅,往朝堂上一站都能让大半臣子抖三抖,一颦一笑间夺目亮眼,同他的美貌合并在一起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那时他在朝中鲜少发声,在退朝时才远远看见那安澜君被其他的将军们簇拥着出了大殿,那时的他笑得比日光还要恣意。自认自己未老先衰的奉遥搓着手站在大殿内,略带些羡慕地看着那样的安澜君嵇阙,认为那是自己此生都不会有的风流潇洒。
然而时隔多年,对面的安澜君容颜未改,但眉宇间的意气早已消失殆尽,他的眼睛里有思索,有沉静,但那年大殿外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流少年不知在哪一刻消磨在了时光中。
第15章
骆长寄走到县衙的时候远远看见嵇阙和周燮二人时便刻意放慢了脚步。
周燮站在一队排列整齐的军队前大声交代训话,他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是很传统的武夫,因而在领兵作战前向来言辞威严眼神凌厉,同跟在嵇阙身旁那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几乎是大相径庭。
嵇阙这个名义上的行动主帅却只是静默地站在一旁,在周燮跟手下的兵训话时不常出声,只偶尔点两句,对周燮的言行举止颇为放任。
骆长寄冷眼瞧着,嵇阙此人平日里行事散漫对人宽容以待,很难让人相信他从前正经是个将领。
骆长寄虽说没打过仗,但也知道军队中纪律何等严明,主帅势必要有威信才能震慑下属。到了安澜君这儿倒全反过来了,若不是他撒手不管,手下的人也不至于一次次僭越。
他们漱锋阁虽是江湖门派,规矩不如官府森严,但他手下的弟子暗卫个个服从管教,若有像周燮之类愚蠢荒诞之流早就被他撵下了山,哪还有机会还能跟着阁主出门现世。
此处间隔太远,哪怕是骆长寄也听不清他们所讲内容,更不乐意掺和他们军中事。虽说在周燮眼里他多半图谋不轨,但他图的倒也不是这个目的。
他环顾四周,索性站在县衙外一家冰饮子店外站着等他们说完话。
县衙和冰饮铺子隔着一小片竹林,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光最好的时候,日光穿林打叶倒映出一片茵茵竹影。
骆长寄心情不佳,却又不想被嵇阙发现,仗着竹林密布,眼神可以说是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