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栖并未立刻应他,只是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露出个微弱的笑意来。陆涣怔了怔,手中酒樽都险些歪斜过去,还好他及时抓住了,讲其放回矮几之上,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识得林不栖已有好些年,虽说算不得如何熟络,但对对方的一些神情想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年纪要比自己大些,但却并不给人一种爱教训的老学究的感觉,反而像个悠然的,隐于山水的青年,时不时还会开些小小玩笑,眼中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狡黠来。
然而,面前的“林不栖”,却露出了一种令他觉得全然陌生的神情。陆涣擅画,也最喜观察描绘人嘴角眉梢那些细微的变化,并竭力使他们跃然纸上,生动灿烂。他的书斋内近日多了一批新画,有狭长的眼,单薄的唇,有黛色的衣衫,还有眉间随着人细微行动时左右摇摆的,冷色的玉坠。
然而,他总觉着面前的人的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近乎凄凝的,好像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哀,是一种陆涣无法感同身受的悲哀。
但他很想将他画下来。他想着,也许不是现在,但今夜定是个好夜。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发烧了......倒霉催,待会再确认一下,如果是真的,明天不一定能发
第123章
看到林不栖时,除了陆涣以外,所有人都露出了习以为常的神色。虽说前阵子听闻这位林宗主失去了在陆欣那儿独一无二的“宠信”,但想来短时间之内,也没有人能够动摇他在皇上面前的位置。
陆骞见他落座时并不意外,反而眼中流露出几分了然。
家宴一切从简,从前繁冗的敬酒环节也都一并省去。为了不让王亲们觉着赴宴过于无聊,礼部一合计,寻了些清新新干净的丝竹曲,还找来了教坊司的舞姬,个个都是顶新鲜的面孔,保管看惯了宫廷舞的皇亲国戚们耳目一新。
乐师们持洞箫吹出第一曲飘渺的歌谣时,着嫩绿留仙裙的舞姬足尖轻点,勾勒出曼妙舞步。
在座不少宗室看得十分入迷,但坐在最高位的陆欣却像是兴趣缺缺,半阖着眼坐在那里,倒映的灯光恰如其分地敛进了他眼角的皱纹和下垂的嘴角上。陆骞在下座看着,竟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陌生。
也许他从未真正看过自己的父皇。颂诚帝公务繁忙,几乎将培养皇子的事务尽数丢给太傅以及内书房的先生,在陆骞的记忆中,颂诚帝鲜少会对膝下几位皇子的日常功课和武艺进行考问,哪怕是有过,大约也是对太子,像他这样的小妃嫔所生之子,那便更分不出空闲了。
因此,他从前对陆欣的记忆十分陌生,哪怕记忆中出现了颂诚帝的影子,大约也只是在后花园时远远地一瞥,看见颂诚帝和皇后陪着太子迎着烈阳玩耍,而那时他同母妃刚好经过,他能感觉到母妃步伐的迟疑,她缩在凉亭后,轻声对自己说:
“阿骞,你想过去吗?”
容嫔有个同六宫中其他妃嫔十分不同的特点,她从不赶鸭子上架,好像让自个儿的儿子颠颠地跑去花苑中的帝后太子三人面前卖乖讨赏,以期日后得到颂诚帝的重用,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她也从不擅自为陆骞做决定,因此她总会问他,好像面前这个六岁的少年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男人。
“你想过去同你父皇说说话吗?”
陆骞躲在花丛后面,他看见颂诚帝身后丝丝缕缕的光线倒映在他的面孔上,脸上每一道岁月留下的痕迹都清晰可见。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陆欣的侧脸,但他隐约总是觉得,自己的父皇应该是笑着的。因为他嘴角泛起了一条笑纹,折射的光线不偏不倚刚好停留在那道纹路里头,看上去……好像有些遥不可及的温柔。
那时陆骞从未走出过北燕皇宫,他所有的比喻都十分贫乏,直到他走出皇宫来到狂风猎猎的边疆覃城,站在街道上回头望,总能看见一两个将儿子夹在脖颈后头的父亲,他们看上去是何等的自然,但陆骞知道,这是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永远不会拥有的东西。因此,有时他会用新奇的眼神,在那位父亲的面庞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穿着粗布衣衫,袖口磨得发白挽到手肘,但当小孩儿指着街边的糖葫芦同他道:“爹爹,想要圆圈圈”的时候,他又露出那种好像没办法的笑容来,冲他无奈地道:
“不是爹不想给你买啊,你娘克扣你爹私房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来的闲钱给你买‘圆圈圈’呀?”
那孩子并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再悄声辩驳几句,只是很乖地点了点头,好像早已习惯了无法满足的需求,虽然眼睛还是追着那裹满了亮晶晶的糖汁的“圆圈圈”不挪窝。陆骞站在那里,像是被这一幕晃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