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则转过头来别有深意地望了骆长寄一眼,贴心地关上了门。
房中仅剩的两个人沉默半晌,嵇阙道:“把手伸出来。”
骆长寄欲言又止,但嵇阙神色过于坚定不移,看上去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因而他别无他法,只好将嵇阙想看的那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
“有什么好藏的。”
嵇阙暖和的指尖贴在他的皮肤表面,轻松卷起了骆长寄的半截衣袖,露出用白纱布绑的严严实实的手肘。骆长寄想到自己往胳膊上划得那两刀还是有些心虚,很怕自己如今醒来了嵇阙要跟他重新算账。
然而嵇阙好像并没有这样做的意思。分明有一层白纱布遮挡,他的手指依旧没有落在实处,好像就连这样轻若羽毛拂动的动作,也会伤到他一样。
“你在想什么?”骆长寄问。
嵇阙抬眼看他,半晌笑了一下。那笑容实在很淡,好像附在他脸上的另外一张皮,随时粘上又揭下。
“没什么。”他摩挲着骆长寄的手指,“想了想,方才对你说的话还是重了。”
骆长寄一头雾水,他回想起刚才二人独处时的对话,实在没发觉有何不对,正要开口问,嵇阙便道:“吼你做什么呢。
“说来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早些回来,或者一早便将林不栖的生平查清楚,你就不会宁可受伤也要自己闯上去了。”
他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骆长寄嘴巴张开又闭合,试图解释:“不,这同你无关,再者——”
“许是我常常不同你在一处,你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甚至都不会先同我知会一声。说到底,大约是我已经失去了你信任了吧。”嵇阙漂亮的眼睛耷拉下来,嘴巴抿得紧紧,看上去格外难过。
骆长寄哑巴吃黄连,连忙否认:“我没有不信你,只是距离太远,我没有时间……”
“你找借口,我不听。”嵇阙把脸别到一旁。
骆长寄急得一脑门子汗,竟也无从分辨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同他平常的模样有是如何相差十万八千里,差点扑到嵇阙身上去哄:“我错了,真的错了,下次真的不会了,你别生……你别难过。”
要是被外人听见,定是以为传说中冷血无情的漱锋阁阁主在柔声软语地哄自己闹了脾气的未婚妻,哄半天哄不明白,“未婚妻”其实身高五尺六,系在他身上的芳心千百数不尽。
嵇阙听到他第三次说“下次真的不会了”的时候才大发慈悲地转过头,嘴角抿起含蓄的笑:“真的不会了?”
骆长寄就差发毒誓了:“真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先知会,不会再以身犯险,如果违背,我就,就……”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诸如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赌咒,嵇阙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骆长寄一下愣在当场,嵇阙歪过头:“就这样,如何?”
骆长寄憋着一张大红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嵇阙一扫方才的愁云惨淡,将上半身挺到床榻上,姿态闲适地道:“那便说罢。方才见你发呆,在想些什么?”
刚赌过誓,骆长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快毁诺,于是老老实实地道:“…我知道了一些事。”
既然能在骆长寄脑中百转千回,那便不可谓不重要,然而方才丽娘和屠户都在场,他却并未坦然告之。嵇阙轻声问:“不好的事吗?”
骆长寄沉默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闷声道:“我想,神医大抵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失踪这样久。”
嵇阙并未介意他打哑谜似的描绘,问道:“为了证明他所想为真吗?”
骆长寄盯着被褥,慢慢地摇了摇头:“是为了证明所想非真。
“可他,大概终究要失败。”
嵇阙将他的手包在手心:“小念,你在为神医难过吗?”
骆长寄有些茫然地抬眼,对上嵇阙那双深邃的浅色瞳孔,他的神色不复方才,有种难得的沉肃。
“大概是吧。”骆长寄道,“我调查国宗,探寻顾孟二人的死因,是想了却他们的心结。可是当我真正触及到真相的外壳,我却犹豫了。
“得知真相后铺天盖地的痛苦,和如今被蒙在鼓里的迷茫比起来,究竟哪个,更容易让人接受呢?”
嵇阙耐心地听他讲述,随后问了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小念。你同神医他们朝夕相处五年光阴,你自认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
骆长寄沉吟片刻,重重点头。
“我还未及冠时,漱锋阁六仙便早已名扬天下。我在南虞边陲长大,也听过他们的传说。除掉当年盘踞一方的恶派汝山,击败了搅动风云害人无数的鸿山鬼教。如今听来只觉淡淡,但可以想见,那需要如何的手腕和魄力,又牺牲了多少血汗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