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欣六神无主地重复了两句照言,眼神从惊觉变为呆滞,又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将姜照言的肩膀扭到自己身前,颤声道:“是他回来了,他找到朕了,朕又梦到他了,朕——”
姜照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将时年七十三的皇帝像孩子一般半搂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陛下,人死不能复生。”
“不,不!”陆欣严词否定,“他找不到我,所以他到梦里来找我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像抓住水中浮木般抓住姜照言的手腕,惊惶地道:
“快点传令下去去把玉泉宫给烧了,烧了!一朵花,一棵草都不许留!统统烧掉!听到没有!”
语罢,还未等姜照言回复,陆欣便终于力竭,手中的笔架一松,顷刻昏倒过去。
“陛下!”
陆欣被抬到床榻上后一直昏睡不醒,皇后得知后也大半夜地赶到殿中,身后还跟这个面纱遮面的人,姜照言看了一眼,并未多问。
“这样说来,陛下是因梦魇而惊醒,随后发病的?”皇后将手合在陆欣掌心,轻柔地抚摸着他。她是颂诚帝的结发妻,自他十六岁起便随侍在侧,风风雨雨皆趟过,如今看着陆欣的模样,她既心疼,又悲哀。
姜照言点头称是。皇后道:“既然如此,本宫身边有一人,或可堪用。”
姜照言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静默站于门边的那个蒙面男人。皇后朝他招了招手,他才缓缓移步至龙床边。皇后虽主六宫,但性情温柔和平,无甚野心,晚年也静心礼佛,宫中还有些内侍背地里给她起了个诨名“大菩萨”。
“这位是我前阵子去京郊的菩提寺上香时谒见的瞿方士,曾请他来宫中祈福,颇有成效。瞿方士精通风水占卜等事,若是陛下被魇住,不如让他为陛下看诊驱邪?”
姜照言并不是很信赖所谓占卜之事,但皇后的提议只有皇帝一人有资格予以驳斥。陆欣似乎在皇后来后便有了些意识,朦朦胧胧地睁开一条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轻轻地回握了一下皇后的手。
皇后朝他露出微弱的笑容,回头对瞿方士道:“你来替陛下看看吧。”
瞿方士应声,姜照言同他颔首过后,只觉他面容有些眼熟,却也没多言,只让出床边的空位供他施展。在姜照言以及众人的猜测中,所谓方式大约是念念咒或者掏出一颗长生不老丸给陛下服用,然而瞿方士却并未如此。
恰恰相反,他用两根手指搭上了陆欣的脉搏,凝神静气片刻,并未说什么,先一步放开手。随后他站起身,从身后掏出一柄金色长杖,垂首立于床前,煞有介事地念叨了一会儿,随后抽出符纸,闭眼在上头写写画画一番,再度睁眼时,神色一震。
皇后对他颇为信赖,忙问道;“如何?”
瞿方士沉声道:“正如皇后娘娘所推测,恶魂尚且笼罩于宫中。”
姜照言霍然抬头,皇后看起来更加紧张,而陆欣虽没有力气开口,只有手指动弹了一下,大约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恶魂久居宫中不肯消散离去,是因那个致其死亡之人频繁来此,每来宫中,恶魂便会因怨气难消作祟。”
皇后双目圆瞪:“是谁?!”
瞿方士又对着那张符纸念叨了一会儿,随后对着皇后和皇上一一俯首,道:“草民惭愧,无法算出其名姓,只知此人性属木,阳气旺盛,因而同恶魂属性相冲,自身无碍,却会妨碍他人。”
陆欣瞳孔一缩。在场其他人一头雾水也就罢了,但他却不可能再装傻充楞。木头,玉泉宫,还有……
北燕国宗如今的当家人,林不栖,林宗主。
姜照言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不知是否因快到中元的缘故,近日我听说荒废了许久的旧宅也似有闹鬼传闻。”
瞿方士颔首:“只知是阆京东边的旧宅,却不知是何人所居,惭愧。”
陆欣从喉咙深处重重咳了几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摁住皇后的手掌越发用力,皇后见他似乎格外痛苦,将被褥往上掖了掖。陆欣同她对视了一刻,随后终于像下定决心了般开口:“照言。”
姜照言垂首:“臣在。”
陆欣闭着眼道:“劳烦你去凤尾山跑一趟,告诉林宗主,近些日子不需他来宫里拜会了。”
这个惊慌失措的夜晚就在一起对国宗宗主下达的禁令为止。皇后决定留下来陪伴陆欣直到他好转。
姜照言要赶着去凤尾山传陆欣口谕,但还是在离开朝歌殿前喝令那些收拾残局的宫女太监们到一处,不轻不重地道:“要是我在宫中其他地方听到有关今夜的只言片语……”
她根本无需加重语气,在场众人便知其中重量。掌事太监跪下磕头,主动替她将剩余的后半句话补全:“我等定会提头来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