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听出些什么门道来?”
骆长寄将茶杯放下,温和地扬起嘴角:“尚可。关乎老庄,我倒是没有什么所思所想,神医从前同我讲过囫囵谷名字的来历,同这尚能沾上点边。”
他在此处停顿,好像贴心地为陆骞考虑到是否要继续往下听,若是陆骞不问,他便不会再讲下去。
但陆骞开口了:“确实十分少见。”
“据他说,初代谷主性情随和与世无争,自认自己半生亦是囫囵度过,不去追求远大的志向,却也不放任自己落入泥淖,因此为山谷取‘囫囵’二字,有返璞归真之意。”
虽说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邻近几桌的客人也都听见了他的解读,文钟书朝他们笑了笑,将杯中茶饮尽。
为求私密,在清谈会时,众人将门前的珠帘暂且放下。外头的雨声似乎暂歇了,正当坐得最近的学究要将珠帘卷起以便众人欣赏山间美景,纤细的玉手先一步撩起珠帘,错落有致的赤红玛瑙间,闪出双敏慧的明眸,裙裾翩跹,随着她优雅的步伐如浮浪在脚边盛开。
文钟年看见来人时,竟也怔愣,而在座各位除陆骞以外众人皆起身合手作揖,朗声道:“姜大姑娘玉安。”
姜照言平日里多着端肃颜色,今日一身雨过天青,倒是颇合山间清谈会的意境。
陆骞似笑非笑的,并未出声。
姜照言走到文钟年身前,拱手作揖:“老师,照言来迟了。”
“何必拘礼。”文钟年有些意外,“圣上这几日事忙,我前日问你时你说来不了,怎得忽然有空了?”
姜照言微笑道:“事情处理完了,皇上回朝歌殿歇息,学生想起老师的清谈会,便赶来了。”
她目光巡回一遍坐席上的众人,笑容不变:“但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文钟年:“来得正是时候!诸位,既然照言也到了,那我们且续着方才吧。”
众人不约而同:“是。”
众人皆知姜照言乃文钟年唯一的女学生。文老执掌翰林院多年,称得上是桃李满园,但真正脱颖而出的却是姜照言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当年也委实令老学究们心存芥蒂了一段时间。
直到文钟年的某次清谈会上,姜照言用言谈间委婉不失机锋的论调,见识深远的卓见最终征服了众人,也替她铺下了往后仕途的首块门砖。
因而姜照言第二次亲临清谈会,众人还是对她的见解颇为期待。但三五轮唇枪舌剑之后,姜照言始终垂首不语,惹得不少人有些担忧,甚至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
姜大姑娘愁眉不展,莫不是皇上的状况确实很不好,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了吗?
正有人试探性地想同姜照言询问些什么,她却突然站起身,朝文钟年露出一个仓促的笑,又道:“抱歉,老师,我同翊王殿下还有骆先生需借一步说话,您看……”
文钟年见她神情便了然,只当是有什么有关圣上的事需要告知翊王,立刻便允了:“后院有檐廊,去吧。”
陆骞和骆长寄沉默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照言身后,越过屏风,穿过走廊,庭院前的檐廊映入眼帘,似是因人常在此久坐,竟连一丝灰尘也无。
姜照言身上的披帛浅浅滑过檐廊下的石阶,但却并未停下脚步,陆骞和骆长寄亦然。
他们走出清谈会的庭院,启步迈向山间,走出好长一段阶梯,才在狭窄的平地绿荫下停住了脚步。
“二位怎得都不问我,为何要带二位上山?”姜照言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道。
骆长寄眉梢微挑:“姜姑娘想必要说些不能被文老等人听到的话吧。”
姜照言看了骆长寄半晌,笑意越发深:“骆先生猜得果真不错。”
她自顾自地道:“不过我倒十分意外骆先生亦会前来。骆先生刚从吴邶回来不久,见惯了扶鸣试剑的大场合,我还以为不会再喜欢这样拘谨的清谈会呢。”
她话锋一转:“我听说,漱锋阁的先一任阁主戚惊晚曾于扶鸣试剑夺魁?”
骆长寄:“正是。”
“据说阁中还有位幽人剑游神医,同前阁主的剑术不分上下,既如此,怎得未曾在前三名录中看见游神医呢?”
骆长寄道:“惭愧,游神医不过同另位漱锋阁成员于扶鸣山林间打斗,而并未参与他人角逐罢了。”
姜照言兴趣盎然地道:“哦?是这样么?”
她放低了声音,嗓音暧昧捉摸不透,“骆先生成为阁主大约也只四年光阴,竟连那样私密的小事都能记得如此清楚?”
骆长寄道:“神医曾同我提起过,巧合罢了。”
“巧合?”姜照言笑了一声,“我在此之前同骆先生不是没有见过面,知道先生喜食羹汤之类的烫食,对冰饮兴致不高,为何今日只饮凉茶,又对凉糕如此热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