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小道早已落荒,曾经充满笑声的山谷,也早已将生活的空间让渡给了花草。这也令囫囵谷,成为了真正的药乡。
待游清渠顺着泥泞的荒道一路跋涉到山谷深处,一处偌大的吊脚楼最终在幽山草木的掩映中显露了身形。然而,吊脚楼年久失修,早已晃颓不堪看,蛛网遍布,上好的木头也早已被雨水泡得没了原先的鲜亮颜色。
游清渠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楼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才撑着伞转身离开。
他并未走远,只是绕过吊脚楼,走到一处山间空地。此处山隘深深,芳草萋萋,囫囵谷弟子们还在时,此处便是是谷主静修之地,外人不得随意打扰。
春雨逐渐转小,不再将花草打得凄惨,反而更像是清修的花仙吸饱了露水,纷纷昂扬地抬起头来。环绕在花草中央那块寂静的石碑看上去依旧如当年被人插在土中时一般无二,只是常年被雨水浇灌,边角石料有些许褪色。
这也无可避免。若是没了每年姗姗来迟的春雨,哪来鼻间氤氲的芬芳。
游清渠将伞随意地撇到一旁,他难得没再穿着自己以往的破布袍子,只着别无修饰的白色长衣,宽宽大大地笼罩住他消瘦的身躯。
不顾蒙蒙细雨打湿发尾衣裳,他就这样蹲下来,手指轻柔地抚弄了一下石碑上隽永的刻字:
梵陇神教 雁归之墓
游清渠动作很慢,指尖粗粝的触感令他流连。他缓缓闭上眼,又好像不舍得将目光远离那两个字太久。
半晌后,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看你了。
“近日雨水充沛,我还是怕地下太寒冷,所以在去阆京的路上顺便过来看看。”
他环顾了一下石碑四周,又微微笑了一下:“万物都像从前那样喜爱你,花草都围绕你盛开。”
“小念今年已经及冠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阆京看到他…我偷偷去的,一把年纪不怕羞,躲在门外听墙根,你可别笑话我啊。
“我好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性情如何,有没有被好好照顾,会不会因他爹娘不在被人欺负。”
好像单单想到小阁主,便会带给他无限趣乐一般,他弯了弯嘴角:“他生得像他娘,没继承到他爹那没正形的一星半点儿,皱着眉头的样子,你怕是都分辨不出谁是儿子,谁是老子。”
“可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孩子,好到……”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如何形容,最后低声道,“好到我们隔着他瞧见故人的时候,都会打心底生出愧怍。”
他沉默好久,眼睫低垂:“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总是想起从前。这几日我…又梦见你,我想,那大约是你想见我了。
“可是真正的你在哪儿呢?阿雁。在哪儿呢?
“为什么我找不到。”
他嘴角下垂,但还是克制着汹涌情绪,有些自嘲地:“我啊,走了那么多次梵陇,我明明知道那已经变成了朔郯的土地。但我想着,边境以西不用土葬,兴许我还能在他们手里找到你,哪怕是你的一部分。
“很傻吧?你在天上怕不是要笑出声来了。
“你从前跟我说,人一旦死了,躯体便没有任何意义,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发现……”
游清渠露出一个苦笑:“我好像真的,连一件属于你的东西都不曾有过。”
“真是愚蠢啊。”
他自言自语地评价着自己,又道:“我如今做着许多,也许你不再认可的事。我也不求什么,只求一个无愧于心。
“等到我哪天去见阿晚和孟孟的时候,不会被他们指着鼻子骂。
“也许你不能明白…我知道你从未像我一样,将漱锋阁视为归处。”
正当他在絮絮地对着墓碑吐露着积攒了一年的话时,吊脚楼的一处断壁残垣下,仿佛伫立着一个红色身影。
他的目光静静地贴在游清渠的后背上,从他的发尾一路流连至脚踝。
游清渠若有所觉,眉头一皱突然回头。
细雨飘洒,断壁如旧。原本他感受到什么的地方,好像从始至终都空无一人。
“幻觉吗。”游清渠喃喃地道。
*
自北燕同南虞分裂立国,开国□□孝宣帝励精图治,大有勤勉恪谨之名时常宿于王侯理政之所乾坤殿内,且特意上书“仁勉”二字以正自身。
到了如今这一代的颂诚帝陆欣掌权后,乾坤殿便仅仅是挂了个名头,颂诚帝平日里起居处理政务的地方迁去了更宽敞华丽,住起来也更舒心的朝歌殿。
陆欣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精力十分有限,一天之中能有两三个时辰批阅奏折,已经算是侥幸。因此,内阁首辅和首席女官会先他一步筛选奏折,并且着意将那些紧急的文件交予他批复,其他的都由他二位来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