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阁主并未犹豫便回答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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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聆德门进入皇城往东行的一条小巷,坐落着负责审理刑事案件的大理寺。这几日因吏部侍郎桂三通落马,全靠吏部尚书胡伸全力镇压,吏部才没有乱成一锅糊粥。桂三通行刺案论理应当交给刑部监查,大理寺只需审理案件结果后再由大理寺卿亲自送去聆德门交给管门太监,将其递交给嵇晔阅览。
然而,嵇晔在几日前的朝会上却意外地并没有将查案一事全权交给刑部,而是以此事涉及重要官员为由,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案。
当大理寺少卿奉遥将刑部收集递交给大理寺的文书重新细细地读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无任何疏漏后,抬头问道:“就这些了吗?”
寺丞道:“是。”
奉遥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看上去似乎正在竭力忍着怒气。少卿大人向来脾气温和,鲜少发怒,寺丞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小心翼翼地道:“您也知道的,刑部的头儿跟胡尚书往来密切,桂三通又是胡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
“携刀进殿被粉饰成无意之失,舞姬的死是因为此女先前便有旧疾……”奉遥复述着自己还记得的字眼,“派人去验尸了吗?”
寺丞道:“刑部的人说大理寺若要验尸,就得出具大理寺卿盖章的文书。”
奉遥抓了两把头发。他这两日里几乎吃住都在大理寺,衣服没换过,头发也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他努力用手将翘起来的头发抚平,半晌后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我亲自去找一趟正卿。”
当奉遥去找大理寺卿褚玉时,不凑巧他正同一衣裳华贵的年轻公子攀谈,奉遥向来知礼,便在门外等候他们谈完。
等那年轻公子掀开珠帘时,奉遥朝他颔首示意,那人亦同他略一点头,便大步离开了。奉遥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此人甚是面熟,好像在胡伸从前的宴席上见过。他在这个时候来找褚玉做什么?
奉遥满腹疑云地走进褚玉的书斋时,褚玉正喜气洋洋地揪着自个儿的山羊胡欣赏着桌前摆放的一株红色珊瑚,奉遥记得,他上次来同褚玉汇报时,这株珊瑚还不在那里。
褚玉接过奉遥手中的文书大致瞟了两眼,便将其随手同书案上一堆杂七杂八的文书放在了一起,听奉遥说明了来意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算是派人去验尸能顶什么用?既然刑部那边的仵作已经验证了那舞姬有旧疾,那便如此呈报上去吧。”
奉遥迟疑道:“可是您不觉得那舞姬发病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吗?而且当日亦是桂侍郎主动接近,我想……”
褚玉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倔驴,就是不知变通!那舞姬不过就是个平民女子,一个平民究竟是被刺杀还是染病重要吗?谁在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重要的是,趁着事情还没演变到势同水火的那一步,先将此事结案,别为了一些不打紧的事,去同刑部的人起冲突。”
他见奉遥低头不语,又补了一句:“我们大理寺时常需要同刑部对接要务,万事从长计议,少意气用事,多想想以后吧。”
过了午时,忙得灰头土脸还没讨好的奉遥才从宫门走出去,预备去随便下趟馆子,再回家一趟收拾一下自己这一身狼狈。
他将文书夹在腋下,长吁短叹地跨过门槛,正碰见有人策马前来在聆德门前勒住了缰绳,对方步伐轻快,走到奉遥面前时还有礼地拱手道:“奉大人好。”
奉遥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背着手朝他微笑的赫然是安澜君嵇阙,他忙道:“哎呀,恕我眼拙,方才没看见安澜君。”
“无碍。”嵇阙瞥了一眼他夹着的文书,“奉大人近日可好?”
奉遥有苦难言,哈哈一声,嵇阙却笑道:“料想大理寺近日定然不太平。”
奉遥知道当日嵇阙也在宴席上,便也不遮遮掩掩,叹息道:“案件牵涉甚广,我等皆是有心无力啊。”
嵇阙道:“奉大人过谦了。世人都说夜长梦多,但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好。夜晚的时间变长了,不就能多出些时间做些别的了吗。”
他朝奉遥眨了眨眼,颔首后便将手中缰绳交给管门太监,径直走进宫门。奉遥愣愣地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嘴中喃喃地重复着:“夜长梦多,等时间长了…”
寺丞看见奉遥掉头跑回了大理寺的时候大吃一惊,喊道:“少卿不是要回府一趟吗?怎得又回来了?”
奉遥一改此前的愁眉苦脸,笑了笑道:“回来放文书罢了。你今日也早些回去吧,别让你家夫人再独守空房了。”
寺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早上不是还说,今日恐怕又得熬得晚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