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124)

作者:徐字冰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骆长寄便是这群乞儿中的一个。

相比身边的同龄孩子学得老成世故油嘴滑舌,他从小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也不爱同其他的乞儿混在一起。

他独来独往不爱理人,还曾因为这个招来祸端,被捆在麻袋里扔到街角一顿好揍,理由是个头最大的孩子王认定了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心里头其实是看不起自己。

平常的孩子被打上一顿也就低头跟着一起混了,但骆长寄偏不。

他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上的血,一拳便跟对方干了回去。

久而久之,他从金华街的街头一路打到街尾,把整条街的乞儿整治得服服帖帖。然而骆长寄对当他们的老大没有任何兴趣。他那时满心满眼地只想着怎么能不让自己饿死。

他年纪小,身子又瘦弱,脚夫压根不让他跟着一起搬货,嫌他没用,还骂他臭脸死鬼相,他当日便偷偷钻进了街边的首饰铺,仗着个子矮老板看不到自己,对着铜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温和的微笑。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笑。

三年一次的探花郎游街,整条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姑娘们娇笑着将手中的鲜花瓜果扔向高头大马上的探花郎。

他站在街角,一身褴褛,手上还攥着捡来的半个菜包,冷漠地看着马背上光彩夺目的男人,心里头没有一点触动。

街边的人啧啧称奇说:“探花郎当真是温润如玉,令人见之忘俗啊!”

骆长寄不明白见之忘俗的意思,但单从字面上理解,他能够明白这位胸前带红花的男人就算只凭着一张脸也能让人喜欢接纳。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死盯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不放。他从小便很会观察人脸上千姿百态的神情,并不动声色地作出模仿。

他盯着铜镜,像脑海里反复来回的那样,嘴角翘起了一个自然的弧度。

可是虽然嘴巴在笑,他的眼睛却始终做不到像那个探花郎一样,闪烁着幸福而自得的笑意。

他的眼珠子很黑,看着人的时候直勾勾的,显得幽深却冷淡,哪怕让他自己看,也觉得不是容易引起别人同情的一双眼睛。

他反复练习了这个笑容后,跑到了金华街口的一家正店中,祈求掌柜的能将它留下来。一开始掌柜的压根不理睬他,只叫着跑堂赶人,然而骆长寄却格外坚持不懈。

他日日来,偶尔偷偷假装成跑堂替客人端茶送水,也在被掌柜提溜着送到后厨训话时跪在他面前抱着对方的袍角,不带任何情绪地喊,求你了。

掌柜的烦他不过,只能将他留下。他不记得自己的年纪,只记得抬头看掌柜时脖子格外酸乏费力。

骆长寄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薪资要比跑堂的低上整整一倍,因为他那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相比起从前要体面得多的衣服,没有破陋补丁,颜色也鲜亮,他很满足,只想着日日像现在这般,每天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来回来去。

骆澧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身上穿着看上去料子就很好的衣服,一个人走进店中。骆长寄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些高兴,因这些富贵人家出手向来大方,他除了那点微薄的薪资还能拿到些别的外快,这样他便能给自己买一本《三字经》。

正店中哪怕是小二也识字,他却不识字,客人点了菜他都只能硬记,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抄在小本上。

相比起多拿些钱,他更渴望的还是能识字。

他有一个秘密从未同其他乞儿讲过,那便是,他并非如他们一般,手头一点属于父母的信物都没有。

他有张写满了字的书信,虽然在常年的逃亡流浪中难免破破烂烂,字迹不全,但骆长寄还是将其好好地收起来放在身上。书信中还包着个看上去怪漂亮的坠子,他看不出有什么价值,但也不打算拿去换钱。

他直觉这两样东西兴许是他与这世界保持着联系的唯一信物,除此之外,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他不顾另一个跑堂的眼色,先一步冲到了骆澧的桌旁,用自己稚气未脱的声音糯糯地道:“客官想点些什么?”

骆澧沉吟片刻,指着一页上的杏仁酥低下头对他道:“给我来一个这——”

然而他看着骆长寄突然就不说话了。

骆长寄偏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何死盯着自己却不继续点餐。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如何触碰到了对方的那根弦,骆澧猛地站起身,又发觉自己比骆长寄实在高出太多,只得尴尬地弯下腰,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从来没有人问过骆长寄这样的问题。他自记事起便不记得爹娘什么模样,手头属于他爹娘的东西更是少得可怜,甚至那些东西是否真正属于他爹娘他都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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