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麒麟卫小旗打起帘子,入目时只见安澜君和苏奉察正以上马车时别无二致的姿势坐在原地,一个双手抱胸目不斜视,另一个看向窗外充耳不闻,包厢内气氛冻得近乎能结出三尺雪。
小旗打了个寒战,看了眼苏奉察,随后道:“安澜君,请吧。”
苏晏林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柳条街已经开始有平民进出,也开始有人对他的大红锦袍频频回头产生兴趣,他才低喝了两声驾,头也不回地驶离了幽闭的安澜君府。
*
午时,抚川县衙。
阴森的牢狱内,白日里已然不见天光,唯有牢门外看守的狱卒手中提着一盏孤零零的桐油灯。
秋日里的凉风争先恐后地从牢房围墙上的天窗外纷拥而入,而牢狱中的犯人身上不过一件薄薄单衣,大多是从已经被处决的死刑犯身上继承得来的。
牢狱中常年带着一股散步不尽的霉味,许多犯人哪怕侥幸从这里活着出去,后半生也忘不掉这股子象征着他们不见天日的囚禁生涯的味道。
纪明则单腿曲膝,半倚半靠在稻草垛旁,双眼无神地仰头看着表面凹凸不平常年失修的藻井。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被关在牢狱中的第几日,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关注时间的流逝。
他并不后悔将钟勉一顿胖揍致使他现在都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因在他出手前便已在心中权衡了利弊。
单靠他一人,别说替捕班的弟兄们报仇,就连查出背后究竟是何人利用他们做自己的棋子都做不到。兄弟皆死,他若不能为他们伸冤,苟活于世也没什么意思。
原本他也该是被乱刀砍死在抚川西郊的亡魂中的其中一个。
他正昏昏沉沉着不知今夕何夕,忽闻牢狱一侧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他将头转开,闭上了眼睛。
在这种时候能来找他的,不是快班的混账就是趁此机会想来落进下石的从前仇敌,与其听他们满嘴放屁,还不如一死了之。
轻若柳叶入湖的脚步,像一只机敏的猫儿,三两步便踱至牢房外。铁栏杆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衣物摩挲声,下一刻对方似乎坐在了牢房前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如有实质地投向自己。
纪明则无需睁眼便知,此人轻功必然不差,但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刺探对方身份的想法,因此只是闭眼佯睡。
铁门外,青年声音淡漠陌生:“初次见面,纪大侠。我的时间不多,因此便直接说正题了。
“我要帮你越狱。”
他说这话的口吻就好像同“我今天不想吃晚饭”一样毫无波澜。
纪明则吐出三个字: “请回吧。”
对方像没听见似的,道:“我之所以要帮你越狱,并非我格外看重阁下的人品,也并非是为了为素昧平生的人拔刀相助。我救你出狱,只是因为在我这里,你活着出来比死在牢狱里有用得多。”
纪明则懒懒地抬起眼来。他方才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又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刚睁眼时还略有些模糊看不清人脸,只能看清栅栏外的青年年纪很轻,比小六大概大不了几岁。
他倒是有好长时间没听过这样直截了当的谈判了。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顺了对方心意,道:“阁下便请回吧。这么阴暗潮湿的牢狱,多不适合您这样谪仙一般的贵公子。”
“我蹲天牢的时候冯韵台还只配给彭家提鞋,这种虚伪的话便不用说了。”骆长寄道,“我的时间比阁下想的还要更紧迫一些。”
纪明则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后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像是笑声的声响。
骆长寄坐在地上看着他从稻草垛旁晃悠悠地站起,随后忽地一声在他面前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着一道栅栏,呼吸可闻,触手可见。
“你是怎么进来的?”纪明则薅了把乱七八糟油腻腻的头发,将他们草草束到脑后,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骆长寄道:“有人要拿你床底的箱子同我交换出行令牌,我答应了。”
纪明则束发的手顿了顿,看向他。
骆长寄又道:“但我又反悔了。所以就把他揍趴了然后把令牌抢过来了。”
纪明则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向骆长寄的眼神多了几分趣味,他还真没见过把两面三刀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清新脱俗的。
骆长寄听他笑完,用最耐心的语气说着最不耐的话:“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我也没有兴趣同你交友,我费尽心思找到你只为一件事,搞垮茕孑派,杀了冯韵台,咱们各取所需,任务完成便桥归桥路归路。你是想继续替官府卖命还是重新做回江湖客,都不关我的事。”
他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容,口中的话却笃定地好像只要自己出来二人便能完成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不是纪明则如今自顾不暇,倒真有可能想同他结交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