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69)

人走在这样的环境里,会不由觉得心清性静,岁月正安稳。

周念拐过几个小小的曲折后,巷尾清晰地展现眼前展开,她发现鹤遂居然就站在门口。

居然能这么巧。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说不清。

周念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后,她觉得自己好笑,又觉得有点害羞,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脚步是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可是距离鹤遂越来越近,周念的脚步就变得越来越慢缓,漫缓到最后,她直接停在原地,脸上的轻欣表情也荡然无存。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雨汽里的巷尾,飘笼着层浓雾,淋过整场夜雨的长石凳是深灰色,凳脚覆满吸涨水的青苔。

画面像是被调了冷淡风的滤镜。

偏偏在这样的冷色里,还有比这更冷的存在,是此刻正在用力擦着门板的鹤遂。

他穿着白t和灰裤,身量高挺修长,很绝一张侧脸,起承转合都恰至好处的五官。

碎薄的黑发垂额,眼尾是锋锐的弧度。

薄唇紧紧抿作一条直线,衬得下颌角的线条更加优越。

他脚边放着两个铁通,铁通上搭着湿帕子,手里也拿着一张湿帕子,在一下又一下特别用力擦着门。

每一下擦门的动作都是他咬着牙完成的,腮帮子鼓得紧紧的,能清晰看见咬肌,还有随着这个动作爆在额角处的青色血管。

周念看着鹤遂,又去看他面前的那扇门,终于知道他会为什么会擦得那样用力。

门上被人用红色油漆涂得乱七八糟,歪七扭八的字眼十分不堪入目。

不还钱死全家XXX

婊子和死杂种住这里!!!

去死!

一家子全部去死!!

……

周念这么看着,开始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发颤,仿佛她才是住在门里面的那个人,那些字眼也全部是针対她的。她的牙齿也开始格格打颤,突然觉得好冷,像被射成筛子的活靶,没有一点抵御风寒的能力。

这就是鹤遂的生活吗。

这样的……

这样的让人难以接受。

周念终于知道,鹤遂家的门为什么会这么干净,干净到清汤寡水的程度。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觉得奇怪。

现在终于知道答案。

周念直接取下肩上的画板,连着手里的画具箱一起放在地上。

然后直接朝着鹤遂走过去。

听见箱子落地的声音,鹤遂才注意到巷子里有人来,转头,发现是周念时,动作顿时停住。

他的手停在一个没擦完的“死”字上面,眼里有点意外,语气却很平静:“你怎么来了?”

周念脸色不好看,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她径直来到两只铁桶前,蹲下身去,伸手扯过桶沿上搭着的湿帕子。

铁桶里一只装着汽油,一只装着水。

油漆直接用水是很难擦掉的,先用汽油会好擦一点。

看来他很了解,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周念,你干嘛?”鹤遂低眼瞧着她。

周念没理他。

这是鹤遂第一次从周念身上看到一股很强的倔劲儿。她那么瘦小一只,风都能吹倒的羸弱,偏偏此刻凛着一张小脸,表情特别严肃,眼神坚定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宣誓。

周念把湿帕子放进汽油里,浸泡,汽油味直冲鼻腔。

等帕子全部打汽油浸湿。

鹤遂清郁的嗓音低低响起:“周念,不用你来弄。”

周念低着眼,一个字也不说,自顾自地去把吸满汽油的帕子提起来,用小手费力地拧着。

见状,鹤遂皱眉,神色冷下来,看上去非常不悦。

下一秒。

他骤然弯腰,迅速握住周念的手腕,嗓音沉得凝冰,警告的意味很重:“周念,你这是画画的手。”

画画的手怎么能干这种活。

他怎么配。

周念被他握得动弹不得,手里的帕子没完全拧干,浓腻的汽油正一滴一滴往下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瓦檐下坠落的残雨声重合在一起。

鹤遂弯腰,黑眸里迸出寒光,声音沉得渗人:“帕子放下,去洗手。”

周念抬头,面无表情地対上鹤遂的眼睛。

他的眼里是警告。

她的眼里是坚持。

周念发现自己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她虽然还是害怕戾气深重的他,但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打她以后,也变得愈发放肆。

“我不要。”周念用另一只手,重重推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画画的手又怎样?我的手又不是只能画画。”

说完,她直接站起来,随便拧一把帕子,就开始抬手擦门上的字迹。

周念擦的第一个字就是鹤遂刚刚没擦完的那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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