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又对着小忆廷,却不知如何开口。看起来是个汉人小孩,小小年纪,波斯语说得这般流利。
有人晃了眼,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太尉大人的郎君吧,虎父无犬子,有幸见识了。郎君和大人,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忆廷愣怔片刻,张大了眼睛:“你说,叔叔他是我阿耶?”
崔承嗣和岑元深不约而同,望向小忆廷。
许是方才事乱,他们都没有仔细打量,现下再看,脸色微变。崔承嗣突然打马而来,双掌扣住小忆廷,将他对着太阳的方向高高举起,仰头和他对视。
烈烈丹阳下,崔承嗣清俊的眉目被小忆廷的影子覆盖,凌厉五官陷在阴影中,湛蓝的眸色晦暗不明。
父子二人对视半晌,小忆廷不知怎么,稚气地唤了声,“阿耶。”
果然很像。
只是瞳色和他完全不同。
人也太小了,还没有他胳膊长。崔承嗣默了会,并不应答,将他缓缓放下,还给岑元深。
物有相似,何况人乎?崔承嗣想不到任何自己会在茫茫大漠遇到亲儿子的理由,只是脑海闪过一袭红衣笑靥,心口隐隐作痛,攥着马缰躁动不安地徘徊,最后问:“岑三郎,他的阿耶阿娘何在?”
岑元深正待说点什么,远远瞥见明姝捂紧面容,狐眸泛水,紧张不已的模样,复又转了转佛珠,道:“他阿娘身体不适,怕是不便见太尉。”
没有提及父亲的情况,崔承嗣心中略有燥意,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什么。但是人太多,太杂了。
崔承嗣有事在身,不再寻找,策马回到瀚海军中。
小忆廷还愣怔地看着崔承嗣的方向,喃喃问:“叔叔,他是我阿耶吗?”
岑元深眯眸,忖了半晌,淡道:“不是。他是廷州节度使,姓崔,若你日后见到,可以叫他崔叔叔。”
“好吧。”小忆廷耷拉着脑袋,闷闷接受了这个现实。
*
岑元深将小忆廷还给明姝,明姝这才面纱放下,紧紧搂住小忆廷。
岑元深眼皮轻抬,审视她,淡笑道:“明锅头,方才为何事害怕?”
“我怕忆儿乱说话,得罪人。”明姝指尖攥着马鬃,却是还没有从极度惶恐的感觉中缓过来,“听说那位崔太尉性情乖戾,杀人如麻,我一时乱了章法,让郎君见笑了。”
她花容失色,贝齿咬着下唇,血色全无,真的吓得不轻。
岑元深突兀地笑了声,仿佛听到了个拙劣的笑话:“没想到见多识广的明锅头,会相信流言。崔太尉不会滥杀无辜,何况令郎只是过去帮忙。”
明姝莞尔,“忆儿没事便好。”
两人沉默了会。
明姝道:“岑郎君带着忆儿一来一回,忆儿却没有哭闹,倒是很会哄小孩呢。郎君可曾娶妻?”
“不曾。许是看顾妹妹小衣长大,自然而然会哄了。”岑元深很快回道。
“令妹都已嫁了,怎么做兄长的,还独身至今呢?”
他不禁抬眸,看着明姝:“也许我太挑剔。那些囿于闺阁,只知道刺绣女工,吟风弄月的姑娘,我不感兴趣。我喜欢见多识广,临事不乱,能襄助我的女子。”
明姝睫羽轻闪,笑了,看了一眼四野:“确实挑剔,这样的女郎不好找。不知郎君想让那女子襄助你什么?”
岑元深便又眺望远处,久久无言。
突然,大风起,卷起风沙吹过他的竹青广袖。
岑元深伸手,去接空中的流沙,
“我亦不知。或许等大风起后,一切都将分明了。”
*
也不知他口中的大风是什么,明姝与岑元深话别,笑意收敛。
她带着小忆廷往商队中行去,卷睫在风中轻轻颤动。
“阿娘,你不舒服吗?”小忆廷眉头皱起,突然担忧道。他本来还想寻找崔承嗣的身影,但觉察到明姝的异状,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明姝身上。
明姝纤秀十指压在马背上,摇摇头:“阿娘没事。”
她怎会相信那些流言,惧怕崔承嗣?只是如今想帮他,也只能远远地依托别人。连孩子,都不敢让他认。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也许她应该从从前少不更事的经历中跳脱出来了。也许,崔承嗣也早就忘记她了。
明姝又抱紧小忆廷,试探问:“你觉得刚才那个叔叔怎么样?”
“叔叔?”小忆廷闭上眼睛,认真地回忆着崔承嗣的样子。他看起来很高大,很可靠,让人不自觉亲近,和阿娘描述中的阿耶相似。但是他唤崔承嗣阿耶,崔承嗣根本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