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苍舒就这一套官袍,要是弄脏去洗,实在没得像刺史模样的衣衫来穿,可又不能一脚踢开这位可爱的殿下,只能趁着鼻涕口水还没蹭上,一把捞过来抱在怀里,递给慌张来接的乳母。
但良川王这样一闹,倒缓解了公主与孟苍舒之间无甚可言的尴尬。
孟苍舒看着良川王咿呀呀快活的样子,心道我这赴任后第一封关于汇报本地封王的呈奏,大概只能汇报良川王目前的生长情况和健康状态,以后可以陆续加入他的学习进度,这种水公文的好题材,简直堪比他当年非核心课程编造结课论文一般容易应付。
萧玉吉不知道公文高手此时的窃喜,只能看见他一张从始至终的笑脸,非常和蔼,像是个喜欢孩子的大哥哥,看着自己弟弟忍不住自然流露的笑意。
“孟刺史到了良慈郡还能如此笑口常开,我十分佩服。”
她的语调没有半点阴阳怪气和揶揄,反倒末尾若有似无的喟叹,仿佛的确烦扰萦心,发自内心感慨孟苍舒乐观的精神力量。
“殿下谬赞,前几日也为急迫公务所扰,然而这两日想到个可解决多个问题的法子,趁着向良川王殿下问安之余,与殿下商议一二。”
萧玉吉听罢知是要言正事,摆手命乳母带良川王离开。
屋内便由刘甸护卫公主,顾廉被孟苍舒派去统计襄宁城内人口,如此三人就能召开一个郡未来发展的决定性会议,孟苍舒不免感到萧索凄凉。
自己这刺史下面就一个长史,公主身边也就带着一位都尉,大家都非常“囊中羞涩”。
就算只有这几个人,正事还是要正经着谈。
“公主殿下以为此时良慈郡最要紧的是何事?”
孟苍舒的问题萧玉吉半点也不意外,她当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匪患不除,实难安心。”
“匪患是要除,可是公主殿下不觉得蹊跷么?良慈郡人口凋敝物力短缺,说句难听的话,已到荒废的边缘,这还是殿下来了这段时日整治稍见起色后的情形。而臣之所见,皆是老弱妇孺,丁壮绝迹。臣曾听闻,公主殿下曾下谕令,召集良慈郡内三种人予以要职厚待,其一是通文字能书写,其二是懂匠作掌手艺,其三便是会拳脚有力气。臣所言可如实?”
这通谕令曾传遍良慈郡,虽已过去数月,但大家都是知晓的。
萧玉吉默不作声点点头,看得出来她是个足够耐心的人,可以心平静气等待孟苍舒要用这段话引出的内容。
“公主殿下为这三种人分别开出了优渥的薪俸,甚至举荐之人亦有犒赏。然而应征者却最终寥寥无几,公主殿下不觉得奇怪么?您给出的条件——尤其是会拳脚有力气这一类,不可不谓之优厚,这些匪贼明显属于此等,他们为何冒着死罪之险,却不愿意求得良差厚待呢?”
孟苍舒见萧玉吉专注盯着自己的眼睛,也不卖关子,直道: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做匪贼的好处是要多于殿下可给的太多了。”
刘甸微微低下头思索,心道这个刺史,果然和前两个大不一样,他似乎看出公主虽是有耐心少言实干之主,又明白公主喜了当直接干净利落之辈,然而心知肚明的孟苍舒既不可以阿谀逢迎,又不刻意拿腔捏调给自己抬架子,什么都在一个恰到好处上,着实比前两个不知高明多少,不可小觑。
公主依旧静听,她已经很久没有能这样沉下心来听一长段叙述了、
孟苍舒笑得也不张扬,与其说自信,不如说是自如:“可是良慈郡如今的样子,就算再把襄宁城翻个遍,又有几多银子?想来除了殿下这两艘楼船行宫,旁的实无可掠。既然富贵皆在于此,不如堂堂正正直接以本事来拿——反正自己抢到的和应征得来都是本事。”
他顿住,收敛笑容,与承明公主萧玉吉对视:“但他们却不,这就证明,殿下所给与他们所求微不足道。”
“那么他们想要什么呢?”萧玉吉这才开口问话,言毕饮一口面前案几上放凉了的茶汤,似也在斟酌。
孟苍舒大义凛然:
“我不知道。”
高贵端庄不苟言笑的公主殿下猛地咳嗽两声,不知是被茶水还是被孟苍舒的话呛到。
“我真的不知道啊……”孟苍舒坦率地眨眨眼。
这是大实话。
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大罗神仙,能倒推至这一步已然是凡人中的翘楚了,可要直接知道是什么事情,线索信息实在太少,他需要有能力去探知此事的盟友来取得更多信息。
此刻时机成熟,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公主殿下,许久沉默,得来的只有一句: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