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习惯,我总要随身携带书本电脑,我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脑袋,“我会记住每一个片段,最好的故事,不在纸张笔尖,只在你我相谈之间,不必刻意记录。”
她放松轻笑说:“你真有趣。”
“谢谢夸赞,我们志趣相投。”
“我要从哪里讲起?”她难得狭促。
“都可以,随便讲,只当朋友寻常谈天,想到哪里聊到哪里。”
“好,那我从我的奶奶讲起。”
以上就是关于这场京华旧梦的开场白。
时暮瓷问我:“你相不相信,人真的会有超感官知觉?甚至预知未来?”
没等我回答,她慢慢讲了下去:“2013年2月4日,立春,我记得那天是下午4点左右,我在超市购物,付款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我妈妈打来的电话,我看着来电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有一种莫名预感,是我奶奶走了。果然,我接起了电话,我妈妈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那一瞬间的心情,我先是有种已经得知此消息的了然,然后才是悲伤蔓延。”
“我一直想不通,我当时为什么会有那几秒预知生死的能力。”
时暮瓷告诉我,她是在她奶奶过世后,才看到奶奶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菊英,王菊英。不止是她,家里的许多小辈,都是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姓氏、名字。
……
她第一次亲身经历亲人离世。
那时暮瓷挺慌的,身边只有梁惟也,梁惟也提出陪她一起回家。
正好又赶上春运,时暮瓷临时没买到票,只有靠黄牛抢到了绿皮火车的站票,满车厢都是回家过年的农民工,行李架上,过道里,全是蛇皮袋子装鼓的锅碗瓢盆、床单被褥,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时暮瓷不是第一次坐绿皮火车,这是众生百态最常见的生活,然而梁惟也却是第一次见,人头攒动、熙攘嘈杂,车厢里的气味更是薰得他想吐。
时暮瓷让他站在窗口边,那时候的绿皮火车,还能开窗户,只是铁道上的煤灰飘进了,衬衣领子都是灰,梁惟也用手帕擦了擦口鼻,一段路下来,鼻腔里面都是黑色。
时暮瓷忍住悲痛,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列车中途上上下下,梁惟也去找列车员,终于补到了一张软卧,两个人一起挤了过去,虽然没法睡觉,但比起站票已经好多了,梁惟也坐着,让她枕在他的腿上睡觉,离京归於西北的路上,列车里回家的人格外雀跃欣喜,梁惟也第一次在列车上看到西北广袤的地貌风光,却无心欣赏。
列车从一节一节的隧道中进进出出,一程一程的太阳照进来,晃得人眼前发晕,时暮瓷用衣服盖住脑袋,梁惟也摸着她的背,默默递进去几张纸巾。
27小时的车程,依旧是舅舅来接她。
看到侄女儿身边的男人,暮瓷舅舅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转而为喜,当着两人的面,舅舅也没多问什么,就在路上和梁惟也聊了几句,无非是问他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等等。梁惟也没有避着她的家人,只说是燕京本地人,自己做点生意,是暮瓷的朋友。
回到县城,时暮瓷让梁惟也住在酒店,她连家都没有回,就跟着舅舅回了乡下。
奶奶的灵堂设在乡下老家,农村地方,还没有兴火葬,按照当地习俗,停棺七日,后辈们要日夜守灵上香,棺材前的香不能灭,暮瓷爸爸叔叔们一连熬了四天,暮瓷回去,还没进院子,就被她妈妈拉住。
妈妈问她身上干没干净?
暮瓷没懂。
婶婶解释:“芳啊,你月经来没来?这几天身上来事可不能去灵前。”
“没来。”
“那就好。”
她几个婶婶为了这件事,还专门去打了推迟经期的针。时暮瓷这才想起来,她好像……上个月就没来M了。
当夜,时暮瓷一个人守灵,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跪着烧纸、敬香,小叔叔出来,悄悄问她怕不怕,暮瓷摇摇头,说不怕。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没有悲怆的情绪,也不觉得恐怖,她甚至觉得,奶奶就躺在她面前的棺材里,和寻常睡着了一样。
镜花水月一场空,此生皆是浮生梦。
乡下的葬礼,仪式有很多,出殡前一天,阴阳师要叫魂,念经超度亡魂,这个时候亲人要哭送,哭得越大声越好,奶奶的四个儿媳妇一开始哭得很拘谨,后来哭送的人多了,哭声大了,她们的情绪才上来,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爸爸和叔叔们到底是男人,只是默默擦眼泪,小叔叔忍不住了,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时暮瓷看着这个场面,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