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让你不满了吗?”安塞尔咬下一口脆脆的青芒条,垂着眼睛,声音低沉,但还算温和。
维恩呆呆地摇头,安塞尔拍拍他的脸,笑着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地图:“你不是一直说想在生意上帮我吗?现在正好有个问题我拿不定主意。”
维恩立马坐端正:“是有新的货源了吗?香水还是布料?”
安塞尔将地图递给他,维恩接过来一看,上面用红墨水加重了三条航线,两个西印,一个美洲。
“这么重要的东西问我吗?”维恩不太懂地图,但是几个终点维恩可太熟悉了,这张图上一世安塞尔挂在书房里快一个月,最后才拿了主意。
“只是问一问,还没有定。”安塞尔很理智。
维恩认真地看着。如果说刚刚维恩说出香水和布料时,安塞尔只是有些惊讶的话,现在眼里全是赞赏与欣慰。
“我想知道少爷现在是怎么想的。”维恩放下地图,仰头看着安塞尔。安塞尔沉吟了一会,将下午茶全部推开,侧身坐在茶几上,用手指点了点西印中间那条路:“这条怎么样?物美价廉。香料园和威廉的驻守地很接近,等他回去了还可以帮我照看一下生意。而且这个航道是老航道了,安全可靠不说,运输费用也不算很高。”
“嗯……”维恩一听有威廉就知道是上一世选的那条,露出很灿烂的笑容:“这么多好处吗?”
如果是平时确实安全可靠,但前世正好碰上了沿岸土著作乱。这件事,维恩一开始也不知道,因为安塞尔只说是起了冲突,过去看一眼。不过他也察觉到当时安塞尔的情绪不太对,沉默了一会竟然近乎撒娇地从背后搂着他,声音闷闷不乐:“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吗?”维恩说姐姐生病了,实在走不开。安塞尔就没有再提过。
现在想想,安塞尔可能是有些害怕的,但维恩的回答反而一下让他清醒了,怎么能带自己的恋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可他没想到,这次分别,却将两个人都推进了各自的深渊。
还是后来维恩才听说,一共十艘货船,被击沉了八艘,扣了两艘。安塞尔赶过去交涉了好久,对方才肯放行。但是等安塞尔登上一旁的帆船,看着货船起锚远航时,几声炮响几乎要震碎他的灵魂。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艘货船带着价值连城的香料和刚刚登上去的新老船员,他们中还有是在当地招募的年轻人,一同沉没。
安塞尔一下喘不上气来,脸色苍白,在滚滚浓烟与熊熊火焰中吐出一大口血,将领口与手套全部染红,他摇摇晃晃勉强靠着船舷才稳住身子,失魂落魄,几乎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与自持。
这几炮结束,也就宣告了有几百年历史的艾姆霍兹家族在他的手上破产了。可相比金钱上的损失,安塞尔更不能接受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介入,船上五十多名优秀的船员本可以接受遣送,活着回到英国。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挨个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拥抱,因为信任他,才会在亲眼看见同伴丧生的情况下还敢在土著的围视之中登船。
维恩那段时间给他写的信都被扣下了,可就算没有被扣下,安塞尔也没有办法回复。他忧惧成疾,在七千多公里外的西印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等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回到英国,得到的却是爱人最肮脏的背叛。
“如果它这么好,那您为什么还纠结?”维恩看着安塞尔,眼神澄净。
安塞尔沉默了,手指点着桌子,有些犹豫。
难道这个时候安塞尔已经预感到几年后的那场作乱了吗?维恩手指落在西印的版图上然后一路推向美洲的小岛:“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个。”
“理由?”安塞尔皱起眉头。
“我只能给你不选另外两个的理由。”维恩压低声音,他不知道具体的作乱时间,有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不舒服的天气,待在房间里的人头脑一热,说了一句,唉,我们到街上去吧。但是他知道,当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一定有无数个时刻在它的背后积累。前者是直接原因,而后者是根本原因。
“那里,迟早要乱。”
第29章 维恩(二十九)
维恩最近有些心烦的事。
就比如现在, 当庄园的仆人已经全部醒来,陆续洗漱换衣,投入新的一天工作时, 维恩僵硬地坐在床上, 双手揪着被子, 眼神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