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确信自己方才并没有在大厅中间见过这个人,可是很奇怪,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中年人如此眼熟?
他正疑惑间,中年人也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松开手,从西装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块长纸条,上面有一个个排列不规则的小孔。
“我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个。”中年人脱下帽子,有些斑秃的头上汗水密布。“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塞尔接过纸带端详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维恩也凑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它的开历:“这不就是打孔卡带吗,是从织布机上拆下来的吗?”
“是,是!”中年人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双手慢慢展开长长的纸带,眼神痴迷,似乎在他眼里上面的孔洞是世间最美的图画。“你们不觉得这个东西除了在织布机上还有其他的用处吗?”中年人抬起头,压低声音,有些神秘:“比如用它来改进传真机,或者别的……”他语焉不详,似乎还不信任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生怕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会被剽窃走。
安塞尔也察觉到他的顾虑,只是来回看了几遍打孔卡带,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这时门口的门卫终于发现自己的疏忽,快步跑过来,就要将浑水摸鱼进来的中年人拖出去。
安塞尔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维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中年人挣扎着,没有办法,终于大声喊出一个单词:
“存储!”
“等一下!”维恩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也跟着出声。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上一世希金斯替他还清债务赎身之后,希金斯似乎也想在工业发展迅速的英国做点投资,所以两个人没有立刻回法国,反而在雾都住了大半年的时间。
那段时间,维恩打听不到安塞尔有关的消息,只知道他的庄园被出售,工厂被抵押,个人宣布破产之后就和仅剩的仆人们不知所踪。
希金斯在临时的豪宅中召开了好几次宴会,邀请商业界创新人士前来。维恩兴致缺缺,宁愿躺在床上睡觉,也懒得下楼。嬿珊艇
有一天底下声音太过吵闹,他忍不住下去,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几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喝醉了正在吹着乐器,大部分人围着高声笑谈。
维恩烦躁地皱起眉头,半个身子支出楼梯扶手,想看看希金斯在哪里,却不小心碰掉了给小猫玩的毛线球。
红色的毛线球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到一楼,维恩只来得及揪住毛线拖长的尾巴,眼睁睁地看着它不断解开,拉长,在地上滚远,最后在一双黑色的锃亮的皮鞋面前绕了两圈,终于停了下来。
维恩的视线顺着笔直的腿快速上抬,正好和那双惊讶的琥珀色眼睛对上。
维恩愣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红绳的一端,命运的荒谬与不可违逆抓住了他,自己寻找了好久的人竟然出现在这个混乱的大厅,他看着安塞尔消瘦的脸庞,苍白的皮肤,依旧是那种与人世格格不入的超脱气质,如同污泥里出落的洁白的花,心如刀割,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的好。
安塞尔似乎也不知所措,就那么愣在原地。
维恩很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似乎觉得在对方明亮纯粹的眼神下,自己的肮脏丑陋无处遁形。
“咳。”耳边传来一声轻咳,希金斯从身后揽住维恩的腰,脸庞上还带着绯红的醉意,压低声音:“在看什么?”
维恩有些慌张地转头,果然希金斯深色的眸子里全是不高兴,“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便又去看安塞尔,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动作轻盈优雅地抬起脚尖,跨出红毛线绕的圈,转身走开了。
维恩的心里空了空,一下好像噎住了似的,可是希金斯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依旧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维恩没有办法移开视线,就这么看着安塞尔和另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小声地交流,对希金斯轻轻开口:“您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希金斯看过去,待看清楚之后,露出不屑的笑容:“两个异想天开的人罢了,从别的机器上拆下来个组件,就整天嚷着要造什么存储器,差分机……现在经费不够,又到处拉投资。”
维恩听不懂,趴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安塞尔还穿着以前的那套衣服,已经洗得有些脱形,看上去光芒暗淡了不少,但却依旧是那副干净美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