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时,我也来过金殿上。”离皇帝尚远,坐在后排的小吏们彼此相识,也都聊开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进宫……”
“在下也是,后来就被放出京城,去做一名县官。”又有人接话。
“可惜,平生尽是蒙头做事,不通朝堂规矩。河道案结束后,我所在的平林县是唯一没垮堤的。再回京时,我就在工部做了一名九品官,每天都在干些不知所谓的活计。”
县官也是九品。他调回京城,也终是没升上去。
那小官喝多了酒,不无遗憾道:“听闻本该给我的那个缺,最后被某个淮右世家的子弟顶了上去。我还见过一次,不是休沐时间,那贵公子在长安走马呢……”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多了吗?”他们叹息道,“十年寒窗无人问,本想着金榜题名时挣一个好前程,可是科举之上,原是还有跨不过的天堑……”
“门第啊。”诸人默契对视,大笑道,“十年的圣人书,二十年的小吏,不如投生在望族门第。”
一群失意人聊过后,发现平日里各司各府衙互不走动,今日青袍绿袍间,尽是寒门子。
这金殿里面,是帝王将相的舞台。在长安城最籍籍无名处,却有着无数饮冰十年的影子。
他们尚且不知,这一场宴席,会将如何改变他们的命运。
他们尝到了皇家御厨的手艺,饮着御赐的美酒,此生从未有过这般飘飘欲仙。
有人醉了,提到了最关键的那个人物,迟疑道:“燕相……不,贵妃娘娘为什么会给我们发帖子呢?我并没有机会见当年燕相。”
他们虽然不宣之于口,心里却在感激着。
“实不相瞒,以前初入长安,走投无路时,我去燕相府上行卷……”有人吞吞吐吐,道,“当然,被拒绝了。”
他似乎有所隐瞒。再看了几人的神情,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神情也多有隐瞒。
此时,却有人突兀地道:“……我也去行卷过,虽然没见到人,还被下仆客客气气地请离府中。但是燕相给了我一封信,叫我去转投顾大人的门生,去罗大人的府上碰碰运气。对,户部的罗大人,听我说算数好,有功名在身,建议我参加户部的考试……”
在场一时寂静。
那绿袍的男人低着头,他举箸尝着御膳,竟是落下男儿泪,道:“燕相把我拒之门外,今日却还记得我的名字。当初,相爷指点我的这条路并没有错,这是我唯一得到功名的方式,而且,燕相虽不见我,却派人嘱咐‘不可说来过相府,恐影响官途,如有人问起,定要说吃了闭门羹’。”
众人沉默片刻,看向殿前歌舞,满目朱朱紫紫。
唯有那小吏的声音在风中,“……诸位,难道真的觉得,燕相如世人所言,是佞臣奸相吗?”
“如他这般,为寒门士子开路的宰相,会是奸相吗?”
第46章 寒门路,黄金台
燕知微是好与不好, 是能臣还是奸佞,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被帝王隐藏在椒房之中,再也不会重见天日。除却老实做妃子, 仰仗天恩之外, 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这些寒门下僚聚在一处, 葡萄美酒中藏着未曾诉之于口的长叹:
“失圣心可怕,得圣心更可怕。”
“燕相多年劳碌, 才得以位极人臣。如今在深宫里, 不得插手前朝事,他的一身抱负还能如何发挥呢?”
“权势付诸东流, 以男子之身困守深宫,以色侍人。他难道就这样……要独对君王一辈子吗?”
繁琐的宫宴礼节简化, 御前只余雅致的丝竹声。
金銮殿里的朝臣在饮宴时看见帝妃恩爱,纷纷低下头, 大气也不敢出。
燕知微照旧每道菜率先尝一口, 再用银筷分出些许, 为君王细心布菜。
“陛下, 要不要用些炙肉?”他知晓君王口味, 柔声细语。
在苦寒燕地呆的久, 他们这些走出来的人都很喜爱不加过多复杂烹调,只有炭火香的炙羊肉。
这润物无声的温柔, 君侧伴驾的体贴。燕知微的贵妃业务日益娴熟。
“爱妃喜欢桂花甜醪糟,朕这份也给你。”楚明瑱很快就被燕知微似水的温柔与糖衣炮弹打败了。
百官在前, 他却足够昏君,目光频频落在身侧的贵妃身上。如此关切, 堪称盛宠不衰。
燕知微谢恩后,将君王端来的汤羹饮尽, 还被楚明瑱伸手,用绸缎擦去他唇边的汤汁。
“……陛下。”燕知微无奈,藏在桌下的小腿轻轻撞了撞他的腿,示意他别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