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御史手持尚方剑,可以以祖训律法阻拦天子,此剑之权威可见一斑。
崔骥征有些懵地接过,朱厚炜扬声,目光稳稳地从所有钦差面上掠过,“此番诸卿前去,如朕亲临。如发现朱厚熜有任何不臣不轨之心,甚至想对钦差不利,不必奏报,可用此剑诛之!”
不管在哪个朝代,鲜少皇帝直接下令诛杀宗室,大可以让手下人或悄无声息或大张旗鼓地办了,免得背上一个对亲族不仁的恶名。
众人愣在当场,朱厚炜左右看看,对杨廷和道:“擢拔翰林院青年才俊充当起居郎,就从今日记起。”
崔骥征眼圈却立时红了——十余年来朱厚炜对朱厚熜的忌惮,足以让崔骥征明白兴王便是原先的天定之主,早就已经想好代他动手、以绝后患,想不到朱厚炜就这么轻飘飘地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甚至特地将这些揽到自己身上……
深吸一口气,崔骥征咬了咬唇,率先跪下,双手高举尚方剑,“臣遵旨。”
第十六章
十月的最后一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终于达成一致,三审定谳,革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爵,判斩立决于西市,正应了个秋后问斩。
一开始他们定的是凌迟,后来又改为腰斩,甚至还有人哗众取宠,说要当众车裂,但朱厚炜从来对这些酷刑不感冒,直接拍板还是定了个斩首。
刘镇元建议在京勋贵及三品以上官员往西市观斩,朱厚炜虽本人对上次观斩宁王之事颇有阴影,但又想起清理皇庄需要立威,反复挣扎还是下了圣旨,并额外加了一条,所有的张氏兄弟的苦主,不论尊卑贵贱,均可在最前排观刑。
不出所料的,仁寿宫那位又是绝食又是上吊,逢人便哭嚎皇帝不孝,要请先帝遗诏废了这忤逆不孝的皇帝。许是彻底被惹恼了,平素性子极好的皇帝,此番罕见地强硬,甚至公然封了仁寿宫,俨然一副要将太后圈禁到死的模样。
并非没有臣子口口声声“若孝宗、武宗皇帝在世,定不忍见骨肉失和”,或是“大明以孝治天下,既是太后亲弟,即为天子亲舅,不可轻易斩杀”,或是“太后纵有不是,怎可圈禁嫡母”云云的腐儒之言来给朱厚炜施加压力,朝局难免有些动荡,可一想到这些年被戕害的百姓,死的不明不白的父兄,朱厚炜便生出无限勇气,咬着牙硬撑。
就这么一直撑到了张氏兄弟伏法那日,朱厚炜本人并未前去,而是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偶尔抬眼看一下日头。
“陛下,”张永默然上前,“今日太后企图咬舌,幸而被拦下了,如今仍不食水米……”
担心东厂和宫内原有的内侍和她勾结,朱厚炜专门重新选派了最精干的女官守在张太后身旁,不论想如何寻死,都有人将她客客气气地拦下来,不肯吃东西便强灌下去,再让太医院佐以名贵药材,别说是想死,就是想病也没那么容易。
讥讽一笑,朱厚炜淡淡道,“太后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还有力气在这里折腾,而齐春柔他们,就连好好活着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可他不会杀了她,不仅是碍于孝道,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有时候,活着远比死了痛苦。
就在此时,远远听到一声炮响,朱厚炜抬眼看出去,果然殿外日晷指向了正午。
曾经不可一世的二张眨眼间人头落地,不知会让多少人胆寒。
他们的血还没有凉透,奉旨前去清查皇庄的夏言回来复命了。
朱厚炜看着手上的报告发愣,他知道皇庄之害,却想不到竟然到了如斯地步——从刘瑾开始,武宗的那些爪牙便巧立名目,打着皇庄的旗号肆意侵占官民田地,又引得勋贵们上行下效,比如武宗继位一月,便建了七处皇庄,到他死前,这个数量增加到了三百,占了整个京师八府官民田总数的七分之一。
“其实早在正德前,此弊便已相当严重,”夏言沉声道,“洪武年间,全国耕地八百五十多万顷,征收税粮两千九百多万担,到了弘治十五年,官民耕地变成四百二十多万顷,征收税粮近两千七百多万担。”
“也就是说,这些年皇庄及各高门吞掉了官民田四百多万顷,而缴纳的税额反而减少了两百多万担。”朱厚炜蹙眉道。
“不仅如此,这些皇庄向农户征收的银租极高,每亩要五六分,甚至一二钱,佃户之苦,难以想见。”
朱厚炜看着夏言刚肃面容,笑了笑,“能想到平民生计,甚是不易。朕和你交个底,朱姓已有天下,还和庶民争利,有违天和。而且最后难道真的都进了天子内库?还不是被那些守备、宦官以及他们的爪牙层层盘剥。上不增税赋,下蠹国害民,这皇庄,朕定然是要废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