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鲁王并不知后世朱厚炜的这种行为叫做“卷生卷死”,也不知自己这种心态叫做被卷到生无可恋,见他言辞谦逊也只好打个哈哈,也便作罢了。
朱厚炜坐回座上,目光轻飘飘地从朱厚熜身上掠过,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这个清瘦羸弱看着与世无争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个后世将群臣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嘉靖帝。
而朱厚炜不得不在意的是,这个和自己血缘极其之近的堂弟,哪怕是在初初见礼时,也从来不曾和自己目光对视过。朱厚炜来自于现代,自然认为和人交谈时双目对视方可称礼貌,而眼神闪躲、畏畏缩缩,必然有妖。
再加上先前邵贵妃在后宫中,特别是在张太后面前做的那些小动作,朱厚炜对朱厚熜可谓提防到了极致,乃至于同窗了半个月,他连鲁王儿子的小妾最近生了个女儿都听说了,和朱厚熜之间除去请安问好,竟未说过半个字。
这日,孙清自女儿那回来,看了朱厚炜一眼,闷闷地不说话。
“是谁冒犯先生了?”朱厚炜奇道。
孙清道:“咱们衡州离京路远,先前又忙着拒敌,故而有些旨意殿下不知,约莫半年前,圣上给天下九州下了一道明诏,说是天家姓朱,所以天下百姓不得食猪。”
朱厚炜瞠目惊舌,又听孙清道,“因牛需用来耕地,食牛犯法,可仍有不少豪富之家偷偷烹食;可若是偷偷吃了猪,乡野村民也便罢了,要是勋贵或是命官被发现,立时便有厂卫前去缉拿。小女产后虚弱,想用些猪肉补补身子都是不能,只能花大价钱去买羊买鸡了。”
对这跳脱的兄长实在无语,朱厚炜叹道,“难怪前日我让小厨房做梅香排骨,他们推拒搪塞,原来是这个缘故。下回我见到皇兄,我定劝谏他收回成命。”
“除此之外,”孙清压低声音,“臣在路上碰见一个小乞儿,他交给臣一个小盒子,直说要交给殿下。”
朱厚炜接过,只一看便忍不住笑出来,“这盒子有些小机巧,是个类似于华容道的小玩意儿。”
“崔同知送来的?”孙清一看他那表情,就知和崔骥征有关,只觉万般无奈。
朱厚炜自幼便不苟言笑,常被人赞一句“神清骨秀气飘萧”,可一提到崔骥征,面上冰霜立时消融殆尽、春花绽放,冷面王霎时便成了笑面王。
没费多少力气便打开盒子,果然里头躺着一张便笺,朱厚炜一看,转头便将那便笺直接烧了,面上的笑意也褪得一干二净。
孙清见状,也不再多停留,告辞回房了。
朱厚炜缓缓地跌坐在椅上,心如乱麻——后宫终于有妃嫔有了身孕,正是出自成山伯府的那位王氏。
第六章
自从重生至此,朱厚炜一直谨小慎微,尽量不去改变历史原有的走向,迄今为止,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的人事并不许多,一是因出藩开府招纳的王府属臣,朝廷命官如靳贵、孙清,内宦如丘聚,二是他出手相救或是间接扶助过的崔凤征、唐伯虎等人,兴许还要加上王府仁政惠及的部分百姓,三是因他存在而罹遭兵燹的衡州城。
史书上并无朱厚照妃嫔怀有子嗣的记载,如今看来,虽不知和自己有何干系,历史是真真切切地改变了。
原本他以为朱厚照兴许仍会无嗣而亡,那么假使自己仍在世上,便是大明法定的继任者,甚至这几年也做好了登基执政的心理准备,若自己意外身亡或是为人谋害,那么仍然是血统最近的嘉靖帝继位,历史车轮依然会同前世正史一般滚滚向前。
可这个孩子出现了,只要他能好端端地生下来免于夭折,他便会是朱厚照的正统继承人。此外,倘若朱厚照就此收心,兴许后宫中还会有别的皇嗣诞下。
可不管是哪一种,明代并无叔王参政乃至于摄政的先例,终此一生,朱厚炜依然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亲王。
一时间,朱厚炜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喜该悲,又将论语抄了一遍方才定下心来,提笔给崔骥征回信,写了一半才想起有身孕的这王氏,正是崔骥征当年那未过门的妻子,忍不住轻声苦笑。
天意弄人如此,人力岂能回天?
信写的直白简单:自己此生不会娶妻生子,此子便是朱佑樘一系的唯一血脉,先帝那么违背本心、费尽心机地繁衍皇嗣,若是此子保不住,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岂不难以瞑目?自己鞭长莫及,还请崔骥征不计前嫌,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多加留意,必要时施以援手,切切。
远在南京的崔骥征将信阅毕,只微微挑了挑眉,便将信随手扔在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远方如匍匐巨兽一般的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