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只觉得嗓子里冒着股血腥味,凉意从背脊向外发散,让人不敢细想。
陈容的眼底尽是血丝,他还能回想起刚刚小孩坐在自己面前,强作镇定地抿着唇,条理清晰地叙述着,但说话时声音是抖的,相互攥着的两只小手也是抖的。
柏非瑾面色依旧平和,但眸子里是冷的,他说出口的是经过整理后客观、冷静的陈述,但只有他见过张乐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着哽咽着问他:“柏叔叔……你说……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啊?……我明明已经……明明那么努力地……那么努力去求他了……为什么……就是不能救救我们……”
柏非瑾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有一瞬间甚至厌倦得想要起身离开。这些问题也曾是他最大的梦魇,在黑夜里、在独处时,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翻滚,让人不得安生。
他想他其实知道答案,那么些年,没人给出答案的时候,他便自己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想张乐宁不会喜欢。
那些哭着、喊着、跪着、求着,想向全世界求救的人,恰恰是不会有任何人来救的存在。
但他看着张乐宁,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突然觉得也许张乐宁不用走到这一步,不需要再在无尽的绝望里自己领悟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张乐宁比他幸运,可以那么早就遇上沈潜。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张乐宁的哭诉,最后半环着哭成泪人的小孩温声道:“乐宁,你知道吗?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什么叫温暖。”
张乐宁当时懵懂地看着他,脸上是明晃晃的不解。
“七天前,蒙自立在卧室打电话被阿夏偷听到,”柏非瑾接着道,“于是找蒙欣报信。当时路为和张乐宁都在,蒙欣惊惧之下险些发病,路为找蒙自立理论,结果反被蒙自立叫人围殴,威胁他老实点不要多管闲事……但混乱之中蒙自立失手误伤了蒙欣,导致当天生意没做成。”
“而两天前,也就是事发当日,蒙自立大概觉得蒙欣伤养好了,所以又起了心思,路为得知后连捅六刀将人杀了。”沈潜气极之下反而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推测道。
“是,”柏非瑾道,“基本是这样的。蒙自立将蒙欣关在家里养伤,事发当日蒙自立到房间里吩咐蒙欣晚上随他外出,张乐宁偷着从二楼翻窗跑去找路为,路为赶到后蒙自立出言嘲讽并将他向门外推搡,两人肢体接触时路为突然拔刀将蒙自立当场杀害。”
几人都不知该作什么评价,其实从警多年,他们对路为这样的人并不陌生,平常看起来不声不响忍气吞声,一旦爆发起来行为却往往最为过激。
“事发后,蒙欣状况很不好,路为将其余三个孩子留在了屋内,自己抱着蒙欣出了门,按张乐宁的陈述,他是以为路为当时是带蒙欣去就医所以没有出声。”柏非瑾将当日情形转述完。
“但学长当时只碰到了路为一人?”欧阳翎对自己恋人这段经历最为熟悉,“而且这两天也并没有带蒙欣就诊的记录……”
“蒙欣是自愿跟着路为离开的。”陈容叹道。
“不去诊所是蒙欣的意思……”沈潜道,“给顾老师递纸条也是蒙欣的意思……”
柏非瑾没有附和,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在追的根本不是路为,而是蒙欣。”沈潜有些失神地呢喃道。
其实违和感一直在,从档案和村民口述中拼凑出的路为形象,完全跟谨慎、精明、条理清晰沾不上边,但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两日,路为与蒙欣两人的行为显然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切断所有通讯设备、不在伍洋家久宿、借用不易被追踪的自行车与现金等等,并不像是路为能够想到的举措。
只是小姑娘到底放心不下自己三个弟妹,最后还是暴露了路为让他去给顾黎送信……或许她心底很清楚,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路为落网不过是时间问题。
明知如此,还是愿意拖着孱弱身子助路为逃亡吗?
许是跟柏非瑾确定了关系,沈潜对某些感情变得更为敏感起来,此时不由嗅到一丝异样。
路为对蒙欣而言,蒙欣于路为而言,到底是何种羁绊?
这么想其实有些荒唐,因为蒙欣说起来不过还是个孩子……但那种环境中存活下来的孩子,真的能以常理论吗?
室内一时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人不约而同在想同一件事:当他们将路为抓捕归案后,面对蒙欣应该说什么?
当女孩在黑暗里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候,路为是唯一保护过她的人,他们这些人在哪?而当女孩费尽心思只想能反过来保护路为的时候,他们倒是大显神威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