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桐花,恶作剧似的, 经过老先生身边时低声笑了一下,笑声里的意味, 不可避免的让对方脚步顿了一下。
欧阳勋抬眼看去, 对上那双蕴着笑意的戏谑眼睛, 心下立时明了眼前这瘟神到底是哪位, 一时间不免怀疑自己相邀陛下出宫这件事的对与错。
说实话, 作为亲朋故旧, 他十分乐意与沈颂重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见于她出现在陛下身边。
尤其,在欧阳勋心里, 这个姑娘似乎变得越来越危险。
他很难摸清她心中所想, 于是,不免变得迟疑且忧心忡忡。
与桐花同行的几位年轻人中,左寒明显是认识他的, 上前问了个好, “见过欧阳大人。”
旁边几个年轻人也一一见礼,他简单说了两句, 目光在那个名为陆黎且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年轻人身上多停驻了两秒。
同那群年轻人分别后,欧阳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沈颂看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有几分不对。
他很熟悉她那种眼神,是兴趣是跃跃欲试,也是她曾经看喜爱的纸鸢糖画皮影戏河灯等东西的眼神。
见状,欧阳勋突然心中一沉,他本以为这姑娘和陛下的重逢已经是他担忧的极限了,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沈颂能毫无负担的重新看上其他的男人,他们那位陛下却不尽然,这样的两个人重新相遇,若是有人想强求什么,怕是整个天下都会不稳……
欧阳勋这下子再没了轻松与从容,心间被紧迫之意填满。
有时候,作为天然和沈颂处于同一阵营的盟友,他的想法其实和某些政敌更为趋同。
那些为着相同的诉求与利益拧成一股绳的政治集团,一致认为帝王身边不需要存在一个活着的可以随意影响他意志的人,欧阳勋同样如此认为。
只是,他那时的想法要更乐观天真一些。
况且沈颂作为臣属,实在是完美无缺,虽说有儿女私情牵绊其中,但她那时的表现让欧阳勋觉得她是可控的安全的,所以,对于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情缘,他心中也有几分乐见其成之意。
可是,后来沈颂战死沙场。
这件事改变了一切。
在他的政敌们看来,死人不能开口说话,活人则有无数办法可以消磨那份逝去的情意和人物,他们寄望于送女入宫生下皇子,为他们博得更大更辉煌的利益。
每个人都希望这个入宫的姑娘能够成为帝王心中的第二个沈颂。
这几年,朝堂内外背地里串联的各种派系,欧阳勋见过太多,虽然有江家前车之鉴在前,但每个人仍旧无法控制贪婪的欲望想要效仿昔日江家的辉煌。
罗太后所在的罗家早已经踏出了最糟糕的那一步,且步步踩在帝王底线之上。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满天下寻找与沈颂相似的替身,不管是模样相似还是性情相似,全都毫不客气的豢养起来,甚至日日安排她们模仿学习沈颂的言行举止,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些人敬献给陛下,达成自己所愿。
不管是为了给自己谋利也好,还是为了彻底击碎帝王心中曾经的那轮明月也罢,这些人一边想要物尽其用沈颂的价值与影响力,一边又想要彻底消弭她带来的阴影与阻碍,种种算计,可以说是恨不得将名为“沈颂”的这个姑娘的价值榨取得一干二净。
在察觉这一切时,欧阳勋同样是怒不可遏的。
但最终,他那颗为臣之心让他选择了冷眼旁观,静看事态发展。
沈颂死后,她就成为了皇位之上那位陛下不可说的软肋,为君者不是不能有软肋,但却不能有这样一个能被肆意操控利用的软肋。
欧阳勋觉得,陛下需要在这些人的试探与“胡作非为”里维持清醒与理智,正好,这也是极佳的清洗朝堂的借口。
原本这一切该有序进行,最终结果和欧阳勋预料中一般无二。
可是,偏偏沈颂还活着。
一个还活着的沈颂,不再任何人的棋盘之上,比起被算计,她只会笑着掀翻棋盘,毫不留情的踩死所有对手。
一个不掩凶性的沈颂已经足够危险,再加上一个必定会大受刺激发昏发疯的陛下,当真是为人臣者不可承受之重。
如意楼外,欧阳勋等来了被他以私访民情为借口邀请出宫的陛下。
薛慎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酒楼匾额,“如意楼,是个好名字。”
欧阳勋此时一点都不想这对曾经有情的男女相见,尤其是在沈颂明显已经有意琵琶别抱,身边还有她中意的其他男人的情况下,和眼前这个旧情难忘的陛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