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梁州离别之时,他已经有微末的预感,自己可能不会得偿所愿,但在归京后等待的这许多日子里,他依旧怀抱了一份不切实际的小小希冀。
薛慎很清楚自己不该失望,也没理由失望,毕竟当初对方并未给出一言半语许诺,可此时看到独身入京的欧阳先生,那份本不该存在的失望却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底。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期待对方的到来。
即便不是为了来投奔他效忠他。
“看来殿下心情不大好。”欧阳勋笑道,“想来很是失望今日只看到我这一位不速之客。”
“先生说笑了。”薛慎抬手行礼,“欧阳先生愿意入京,愿意来见我,已然是我和天下百姓之幸。”
一对彼此有意的未来君臣在飘着雪花的寒冷冬日开始了一场推心置腹的深谈。
外面,雪花飘飘扬扬,寺院中白梅飘香,当这天晚上送老先生下山后,薛慎终究是没睡好。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屋子里飘荡着熟悉的药味,就在五日之前,他收到了来一份来自程老爷子为他调理身体的新药方,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思绪漫无边际的延展,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身体要紧,终于在许久后睡了过去。
只是,睡着时眉心依旧紧皱,半点不见展颜。
冬日夜里的京城,滴水成冰,寒风肆虐。
欧阳家的府邸里,此时桐花正同欧阳老先生与欧阳学士对坐饮茶。
“夫子的茶艺还是这般出色,只可惜,萧庭那小子死活不肯随我入京,不然,我必要把人放在夫子跟前好好教导一番的。”
闻言,欧阳学士面露笑意,“看来小少爷近些日子十分懈怠,惹得小寨主非要把人送我这里吃些苦头。”
桐花无奈道,“虽说我不指望他学出什么名堂,但日日总是那么喜欢逃避懈怠,就算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我也要压着他努力。”
“长姐如母,小寨主为了小少爷,可谓是事事思虑周全。”欧阳学士道。
“你们先别说闲话了,”欧阳勋打岔道,“小寨主,听闻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各地巡视?”
桐花点头,“梁州不稳,其他各州也有些情况,临近年关,正好抓紧时间去各地巡视一下产业。”
“不止如此吧?”欧阳勋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这趟出门,别有所图呢?”
“先生犀利精明,小辈佩服。”桐花笑着称赞了两句,“此举确实有一举多得的意思。”
“今日你不愿陪我一同去护国寺,心里想必自有主张,老夫冒昧问一句,小寨主打算何时去见殿下啊?”
桐花略想了想,笑道,“我掐指一算,后日十五是个不错的日子,适合去寺里拜访殿下。”
欧阳勋听在耳里,突然有种心中巨石落地的欣慰与欣然,现在看来,他可以提前为那位郡王殿下庆祝一番了。
“冬日饮茶虽风雅,但偶尔也要饮些酒,正好家里有坛品质不错的梅花酒,雪夜佐酒,小寨主陪我饮上两杯如何?”
“乐意奉陪。”
被老父亲撵出书房的欧阳学士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对饮的一老一少,两人谈天说地,看起来气氛极佳,完全没给他这个多余的人留出参与的空隙。
好吧,他就知道,自家父亲心里不知道多中意小寨主,可偏偏因着心里那点儿倔强念头,怎么都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像他,纵然明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枭雄之心昭然若揭,也不介意与对方亲近为伍。
毕竟,当年救他于泥潭让他尽展所学去实现梦想的正是这个人。
他和萧庭之间是师生之谊的话,和小寨主之间就是忘年交一般的知己之情,如此知己,人生何其难得。
来自郡王的招揽,他会应承,但若某日小寨主开口要他二者择一,他只会倾向于救他于水火的知己。
无关好坏,只关乎分量轻重。
帝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停雪后天气放晴,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寺院房屋顶上积雪重重,院中各色花草树木雪白臃肿,山间石阶道路延伸至下面灰蒙蒙的树林间。
薛慎这日早晨打算去帮寺里清扫屋顶积雪,刚穿好灰扑扑的僧衣出门,就见院中将将绽放的红梅树下站了一个人。
护国寺里多是白梅,寥寥几株红梅零散的分布在各个院子里,薛慎所暂住的院中,恰巧有一棵,孤枝嶙峋,一直不曾开放。
昨夜睡前,只隐约看到几个花苞,如今再看,已是半树冰清玉洁霞彩风流。
仿佛是为了迎客般,这株红梅恰好盛放在最好的时候。
“殿下,许久不见,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