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小童累得呼呼大睡,中途被茅草太硬硌醒了,迷迷糊糊的睁眼,凌樾在看一本茅山道术,天色很暗,油灯熹微,凌樾的眼睛不会痛吗?他又看了眼角落一堆的书,好像宫内所有奇门异术都被凌樾带出宫了。
难道皇帝做腻了,就会想当江湖术士?
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被阳光照醒时,凌樾还是那个姿势,翻着同一本书的尾页。
或许年纪大了,就是不需要安寝的。
见他醒了,凌樾放下一块饼,便提着锄头出门刨土。凌樾力气大动作麻利,不过几日便将整块焦地的土挖空了一半。
凌樾仍旧不许他沾染一指。
他有些萎靡,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五岁的他就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的孤独和痛苦。
他开始找能做的事情,凌樾不许他碰荒地里的一切,那么他便给凌樾念道教经书,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在凌樾身边,整日叽叽喳喳的,好像又活了过来。
他会尽量不让凌樾看到他的脸,虽然凌樾没说,但他知道,凌樾讨厌他。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
这天他照旧念书,但很多字不认得,凌樾居然没嫌弃他吵闹,还在夜里丢给他一本快被翻烂了的《说文解字》。
书上有笔墨瑰丽的飞白体批注,写得简单易懂,更复杂的地方还用图画表示了出来,这字不是凌樾的。
是谁呢?
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会把豺狼虎豹画成尾巴蓬松的无害幼兽,会把魑魅魍魉画成聊斋里的绝色美人,会把神佛画成……小童偷偷抬眼看了下凌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道师,书上有你……”
凌樾笑了,肩上挑着的新土倾倒在地。
但他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看得闷闷的,好像这笑比那天在桃花林下见凌樾落泪,更苦三分。
凌樾的双眸漆黑无比,浓郁的好似随时都会流下墨色的泪珠。
渐渐地,小童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日出修缮住所,日落看书背咒,凌樾好像不需要休息。
荒地的土都被换成了湿润有生气的新土,凌樾拿着一把长刀“咻咻”几下,就砍了很多的竹子,绑成一排把小茅屋围了起来。
凌樾去集市寻了好多天,才寻到一块方正的木板,亲手打磨雕刻,削去棱角,用尖细的铁锥勾勒出数不清的祥云底纹,再上漆描金,暴晒焗沉香松油,原来宫里的随处可见的牌匾,做起来这样复杂。
完成后,凌樾的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身上也黝黑了许多。
然后凌樾拿出纯金箔磨就的墨汁,提笔,手颤得厉害,怎么会这样?飞石击竹,伐木雕云,凌樾都没都抖过一下。
他看见凌樾深吸了一口气,才在牌匾上写下两个大字——沈园。
没来得及挂上去,凌樾就昏倒了。
那时他才知道,凌樾身上有好重的伤,背上溃烂,左肩有长长的疤痕,胸口更是惨不忍睹,凌樾醒来后,头发又白了许多,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见什么青丝了。
他很担心。
想劝凌樾休息,珍重身体,努力加餐饭,按时勤换药,他想说道师,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意外的是,凌樾居然都做到了,甚至极端苛刻。
茅草屋再也看不见大饼的身影,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凌樾也不再通宵达旦,而是一入夜就把自己绑在床上,强迫性入眠。
往往睡不到半个时辰。
凌樾会说梦话。
他听不明白,依稀可以分辨出“对不起”,“阿颜……”,“不要原谅我”,“我会活着”,“我会活很久”诸如此类。
小童想,阿颜,应该就是那个“他”了。
他以为一切在好转。
但这样的平静是很短暂的。
--------------------
感谢“像一颗海草海草”投喂的鱼粮,啾咪~
第54章 我不信他
沈园里新栽的桃花枝,一枝也种不活。
凌樾变得很焦躁,不准小童念书打扰,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变得比最初还要封闭。
整日整夜地守在桃花枝前鼓捣,又是换苗,又是换土,烧了一堆灰丢进去,甚至画了书中符咒贴上去,除了换药没有一刻离开,像入了魔一样。
桃花枝依旧不为所动。
小童半夜起夜,凌樾也只会躺在那片枯死的桃花枝下,惨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似乎下一秒,他也会枯萎在寂静无声的沈园里。
像这些桃花一样。
但有一天凌樾想开了。
破天荒出了门,带来回来一堆看起来知识渊博、身怀绝技的人。那些人围在桃花枝前,有的舔了舔土,有的砍了节枝,有的甚至自己就带了开得娇艳的新桃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