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日看完书了?”
凌樾见他变脸速度,不禁含笑,从他头顶浮云簪上,摘下了一朵桃花,“嗯,收拾一下,去二皇子府。”又对着顾忘瞟了眼树上空竹的位置。
顾忘认命,飞身上树,直叹红颜祸水。
这一刹,清风徐徐,漫天桃花如雨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对璧人。
沈颜隔着层层花雨看凌樾,温柔的粉光照映在他一贯严肃的脸上,影影绰绰,显得格外温润俊俏,他突然想起所学不多的一句诗,笑眼盈盈地说,“殿下,这是不是诗中所言‘人面桃花相映红’?”
凌樾的脸色一僵,“不是。”
“为何?”
凌樾撩了下他额前碎发,“此意不好。”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只余一地桃花春雨。可沈颜难得说对一次诗,本是想要赞扬的,心头烦闷,连方才画境般的花瓣都面目可憎起来,他便抬头对树上人一声怒吼,“顾忘,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人都走了,摇个鬼啊!”
他胡乱拨着满头花瓣,气急败坏回屋更衣。
他对外皆是着女装。
三年前,国师因厌胜之术,谋害君主,被二皇子当场绞杀。西凉王本欲大怒,却见身缠数日的病痛瞬间清爽,便觉国师可恨,着人抄了三天三夜的家。
沈颜毕竟声名在外,见得人多,凌樾怕他被人识出,便让他从此只以女子身份示人,眉心的朱砂也要用梅花妆遮去。
他那时只以为凌樾满心皆为他好,如今想来,恐怕是回晋后,怕被人知晓堂堂太子竟曾与青楼出身一男子厮混多年,影响他称帝大业罢了。
沈颜换了凌樾给他新买的鹅黄色绣小春桃双绕云锦曲裾,欢喜不已,特地给自己梳了个晋国朝云近香髻,别入一支浮云簪,其他修饰皆无,连粉都未曾敷一点。他形容昳丽,只有这样简朴,才能稍微压下一、二过分张扬媚艳的美。
出门之时,凌樾一身素色直裾,外罩淡黄香云纱,和他很是相衬。
凌樾牵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沈颜很喜欢与凌樾四处赴宴,尽管他只是凌樾用以掩人耳目的道具。但唯有这时殿下才会所有人介绍他、亲近他,贵妾也好,相好也罢,沈颜要的从来也敢不多。
“殿下,今日无喜无节,二皇子设的什么宴呀?”沈颜问。
“流水清宴罢了。”凌樾道:“阿颜不喜欢吗?”
沈颜摇摇头,“与殿下一同,阿颜去哪里都欢喜。”
凌樾闻言牵过他的手,静静凝望着他眉眼。沈颜被看得面上飞霞,伸手在脸上摸了摸,“殿下今日怎一直盯着阿颜看,是阿颜脸上脏了么?”
“没有,”凌樾轻笑,在他脸上不舍的摸了一把,“阿颜今日发髻很美。”
一提这个沈颜就激动了,含羞道:“阿颜特地梳的妇人髻。”
“是啊,”凌樾眼眸微垂,神色复杂,“第一次见阿颜梳妇人髻。”
或许,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了。
凌樾突然抱住了他。
沈颜先是欣喜,而后慢慢心慌起来。
他知道凌樾不可能做一辈子的质子,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四年来虽然不富裕,还要受人白眼,看着凌樾被人轻贱侮辱,但他始终是很安心的,好似自懂事以来就没有再感受过这种平淡与安稳。
而今也要离他远去了。
他没有不识好歹的质问凌樾,他知道他不配。
这四年本就是他偷来的。
他只是在凌樾和宾客言欢之时,忍不住问了声顾忘,“你会跟着他走吗?”
顾忘神色哀伤,缓缓点头。
他面上无声落下两行清泪,又仰头眨了眼,吸了声鼻子。
才若无其事地拿玉著夹起块桂花糕,嚼着嚼着,心里越发难过,便东夹西夹,恨不能把所有都塞进嘴里、胃里,好教身体满满当当的,不要去胡思乱想。
顾忘不忍心给他递来一张巾帕。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哽咽,“他连你都带走,为何不愿意多一个我。只因我是小倌吗?”
“顾忘,可我也不想的啊……”
沈颜见凌樾拎着酒,自灯火阑珊中渐渐走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从前隔着国师府,隔着春风楼,后来住一起了,每天那么近,也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你眼睛怎么红了?”凌樾问他。
沈颜低头掩饰,“许是西凉的风,太刺眼了。”
“说什么傻话,”凌樾把酒樽放到他面前,为他倒下一注清酒,“尝尝,你最喜欢的青梅煮酒。”
沈颜看着他笑了,凌樾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他喜欢的不是酒,而是那日瑶台初见,散落一地的青梅酒香。
是人生海海,不期而遇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