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看着土黄色的橡皮,只觉得触目惊心。
再看自己的作业,还是触目惊心。
三班大多数人,都一起留到年二十九,再收拾收拾行李,打包回家。
华兰嫌重,大多数书都没带回去,就带回去了卷子和核心资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年三十,陈家很早就忙活起来。
华兰穿着昨晚和妈妈逛街刚买的驼色大衣,很早就敲响了外公外婆的家门。
来开门的是到的更早的大舅妈。
“呀呀呀,兰兰啊。”大舅妈笑出了眼角的褶子,“快进来快进来。”
华兰坐在沙发上磕着开心果,一边看着二舅家两个小孩抢电视遥控板,一边周到地回话。
比如,兰兰这个期末排多少名呢?
比如,和年级第一差多少分呢?
大部分家长都搞不清楚浙江高考的形势和导向,华兰还得给他们解释现在不是按文理分科了,是七选三组合开班。
“那你为什么学全理啊?女孩子这样学还是很辛苦的啦,学一门文科轻松一点吧?当年你景诚哥哥班里都没几个女生。”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竞赛班,舅妈。”华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啊呀,现在都这样了,真是年年都在变化的哦,晓静。”大舅妈换了话题,“兰兰学习很自主的,给你省心。我们家那个,我以前为了逼他读书都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的。”
“他中考那年我都辞职一年在家给他陪读的,这样逼着才考上川中。还是兰兰这样的孩子好啊。”
“哪有哪有……”
大舅妈拉着母亲,两个人笑眯眯地又侃。
华兰有时候很佩服中年妇女,因为她们可以很轻松的就找到话题,然后从这个话题聊到那个话题,几分钟就知道人家的职业和家庭情况。
这样的聊天通常还伴随着彼此对彼此的揣测。
比如说结束以后,一方会冷笑一声,说,不就是个算账的吗,也敢自称经理?脖子上的围巾都掉毛了,贴个假CHANEL的标。
华兰小时候跟着妈妈去上班,看着妈妈跟一个阿姨聊得热火朝天,她几分钟之内就知道了那个阿姨的儿子在哪个小学读书,上次数学考了多少分。
那个阿姨还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
她们明明告别前还说,哎呀,哪天得去你那边去一下。
但是那个阿姨转头就跟另外一个阿姨说了妈妈的坏话。
而这些恰好都被回来拿落掉书包的华兰听见了。
从那个时候起,华兰就对成年世界很疑惑。为什么大家原本亲亲热热,扭头就可以说别人的坏话。
华兰越长越大,越是朦朦胧胧地懂得了一些规则,并且只能无奈地接受它。
她希望自己以后不要长成这样的大人。如果长大意味着戴着虚假的面具生活,意味着自如地欺诈和隐瞒,那她宁愿此生永远年少无知。
如果以后能跟一群纯粹的人呆在一起,就好了,像现在在三班或者纪检这样。她想。
她坐在沙发上,思绪飘出去好远好远。
突然,有人大声叫她名字。
“华兰?!”
她猛地抬起头,本能地应了一声。
原是一身黑色羽绒服的陈景诚开门进来,他在玄关,惊讶地看着她。
华兰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句“景诚哥哥”。
说罢,她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于是又问:“我不该在这里吗?”
“没有,只是……”陈景诚挠了一下头,“我以为你还在学校呢。”
“都年三十了,我看是你昏天地暗地都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大舅妈白了他一眼。
大舅妈开始跟妈妈吐槽:“这还大学生呢,每天早上睡到十一二点不带醒的,晚上两三点还不睡。这一天天的,放假在家就这样。跟高中简直不能比。”
“这有什么的,景诚都都考上大学了,假期休息一下很正常嘛。”妈妈乐呵呵让陈景诚过来,从包里拿出红包,塞给他,“姑姑给你的。”
“不是,晓静,他都多大了你还给他红包?”大舅妈赶紧把妈妈的手拽回去。
“多大也是孩子嘛……”
华兰知道,每年固定的环节要开始了。
陈景诚双手插兜,客气地推辞,也没打算收。
他朝华兰这边走过来,华兰很客气地给他腾了个位置,接着刷手机。
刷了一会儿,她打算去厨房开杯果汁。站起的时候,发现陈景诚余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什么?”华兰不解,“我头发上有脏东西?”
“没有。”陈景诚连忙否认,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难得的,华兰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可以叫做“腼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