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路笺也跃了下来。
他身量极高,约莫与这暗道齐顶,洞口照不进来的绚日堪堪浮在彩绘鬼面之上,让死物如生。
迟问带着三分好奇七分好事,借着周遭的阴气打开了招魂幡里的【氛围感知】。
那是技术部开发出来改善阴差体验的一项功能,可在亡魂过多的情况下,快速摸清需要超度的对象是个什么“货色”。
有人的反馈是各色饮品,有人的反馈是各种名车,而迟问嘛,因为从小对自己是个神的认知过于深刻,以至她的氛围感知全是华而不实的中二文案。
就比如此刻的路笺,她望一眼,就剖出了数层的古早排比。
他像午夜最清冽的那寸月华,像开败之花挂在枝头时的摇摇欲坠,像满地魂不归故土的无名尸骸在悲鸣,像身后照不进午阳的幽冥黑洞在吞噬一切。
却不像妖。
妖的氛围总是与【执】脱不开关系,而路笺身上只有各色的【丧】。
死气沉得迟问禁不住想拉他一把。
她猛地截住自己悄然生出的向往,这家伙明显与她心中所盼的小仙兽毫不相干,为何她还是巴巴地想凑过去?
路笺别真是只魅鬼吧。
“呐。”他走过来,给迟问递了个瓶子,“你说过的,见朋友的时候若只能带一样东西,那便必须是酒。”
朋友?指那狼蛛么?
此地可不像是肃飔那般大妖该有的住所,这暗道破落,连游荡其中的饿鬼都寒酸至极,实在不够排面。
而且,为何这酒,是瓶料酒?
迟问尚未回应,脚下的泞土倒先动了起来,随后两边的泥墙也朝一处聚起,三两下便把地上的饿鬼尸体囫囵裹上了。
窸窸窣窣,是拆食消化的声响。
咯~谁打了个饱嗝,一把苍老的男声满意道:“感谢友友投喂的小腊肉,真贴心,还给去了头。”
友友?迟问不解,直接糊弄着回了一句,“嗯……你怎么躲这来了?”
“说来话长。”那声音叹了口气,倒一点也没把话简短了讲的意思,滔滔了个不绝,“这般以后,我也只能去三辰殿里,混了个掌院担着。”
他还真是那狼蛛肃飔。
只因为长年郁结,音色苍老了不少,“我本虔心侍神,谁知造化弄妖,友友是否还记得你我初见那会儿抢的那只秘妖,叫路笺的?”
路笺……?
妖史里姓名都不曾有一个的那只所谓定情信物,原来就是路笺吗?
“他怎么了?”迟问应了一句。
肃飔:“你虽是因他堕神,可他到底也是可怜,我瞧他体弱无依又被天将追杀,就念了昔日情分将之收留,却不料他反过来伺机加害于我!”
“呃……”迟问听着觉得颇不对劲。
肃飔的话有几成可信且先不论,这当事妖路笺,不就跟在她身后么?
别聊得他好像不在一样好吧,怪瘆人的。
刚想转身确认,境灵却也同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开口便是,【啊呀呀,路笺不在,境境终于可以说话了。】
唉?
他在啊,他咯啷咯啷地跟在后面,怎么就不在了呢?
第4章
◎郎君似有大病◎
众所周知,承境是没有鬼的。
说是不允许有,但其实真没有。
地府引渡的只是亡魂,是抽象中带点具象,具象里又夹杂着想象的物什。
但启境不同,启境有鬼,允许有,也真的有。
迟问脚下一滞,听着路笺也放慢了步伐,耳饰晃动的擦碰声从她头顶滑至耳畔,“嗯?”
这家伙的音色过分优越,是说什么都如言犹未尽般的缱绻,连单音都能荡得人心潮一漾。
“我……有点害怕。”迟问侧了侧身,胡乱抓了一把,摸到了路笺的衣摆,便顺着袖口往里一探,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并不抵触,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是正常话本里该有的对话,可惜路笺一出场画风就不对,“我只是要吃你而已。”
“咳,不是怕这个。”迟问确定着对方的体温,然后进一步试探,“看不见,越走越慌,人类怕黑是本能,可不似你们妖类。”
他没反驳,只答,“嗯,我知道,所以选了清早。”
这一句没头没尾,亏得迟问听出了个所以,小仙兽是在说自己挑了早上召她,照顾了她身而为人,在夜里没有安全感的缺陷。
很贴心的。
“我很感动。”不忘蹭上一句守个礼,迟问继而往暗道里走。
此处太黑,她确实看不见路笺,但能摸得到他与自己无异的体温,听得见他说的话和他耳饰的响动,也闻得着他腰间挂的那壶酒。
比起肃飔和境灵,他是真切存在的,只不过这般简单的事实,却得不到另外两方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