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种下的因,如今终于结出了苦果。”
…
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薛沉舟对这个哥哥的印象通通来源于阿娘,只是棱模两可地知晓,他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身份却截然不同。
但薛沉舟并不知道他是谁。
阿娘从不提起他的身份,也不让提。她告诉薛沉舟,无需刻意去认,一眼便能辨出。
直到薛沉舟撞上他。
才知原来阿娘说的是真的,像是藏在黑暗里的影子撞上光,薛沉舟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双生哥哥。
这个哥哥有着与他复刻般的五官和身形,连说话的腔调都相仿,但他被一众师兄弟簇拥着,笑起来时春风和煦,哪里像自己那么假惺惺。
原来他叫薛遣淮,是问剑宗的少主。
他看起来干净明朗,犹如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得薛沉舟自惭形秽。薛沉舟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应当过的很好,至少没有做过与狗抢食这种事情。
薛沉舟想冲回去,质问阿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一母同胞,他们却天差地别?他探听薛遣淮的身世,原来他们的生母早已死在难产当日,其中一个孩子被女魔头宋霓商抱走,他根本没有什么阿娘。
宋霓商骗了他,一骗就是二十三年。
“宋霓商?道友,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莫不是刚从村里出来的。”路人说,“她呀,曾与问剑宗宗主是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不过薛宗主是为了大道献身,做戏罢了,那女魔头居然真的痴痴地交付了真心,最后在刑罚台上被斩首示众。”
另一个路人道:“真是狠心呐,据说那女魔头当时已有身孕,薛宗主竟也舍得大义灭亲。这样公正无私的人,活该他荣登仙门之首。”
斩首示众?
那他喊了二十三年的阿娘,又是谁呢?
真是可笑至极,原来公正的薛宗主,也有不为人知的私心。他堕了宋霓商的孩子,却又不忍将她杀死,便勉为其难地施舍了她些许怜悯和仁慈。
薛定爻为正义而除魔没错,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很多人的救世主。但宋霓商作为一名受害的女子和母亲也没错,她因爱生恨,要用薛定爻和他夫人的孩子一命抵一命,并不难理解。
那他这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
是谁错了?
薛沉舟想恨,却又不知恨谁,从哪恨起。他与薛遣淮一胞双生,而宋霓商只是匆匆忙忙抱走了他们其中一个,就连这种不公,他都怨不得。
他轻轻地抚着脸上金色的面具,因为薛沉舟不能与薛遣淮同时出现,哪怕是青天白日,他的脸也是见不得人的存在,就像影子永远压不过光,注定要被主人踩在脚下,每一步,每一步都是。
薛遣淮终于寻得上古剑谱,正要准备传承,却见不远处站了个戴面具的青年,持剑而立,虽然只是面对着问剑宗众人,却仿佛要与全世界为敌。
青年一步步向他走来,薛遣淮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心跳莫名加快,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应。
薛遣淮看见青年薄唇微启,无声说了句什么,听不分明,但他却莫名地清晰——
那青年唤的竟是:“哥哥。”
…
薛沉舟提着滴血的剑回来,宋霓商已经等了很久了,她欢欢喜喜地接过那把剑,挂在墙上,好像那是薛沉舟带回来的某种荣誉似的。
“沉舟,你恨我吗?”宋霓商痴痴地望着墙上那把剑,头也没回,唇角是天真的弧度。
薛沉舟说:“恨。”
“恨就对了。”宋霓商笑得眉眼弯弯,又有些嗔怪地说,“但是今日,你不应该回来的。既然已经取代了你的哥哥,就应该直接跟那些人一起回问剑宗,我不是给了你双生灵玉吗?另一枚自出生起就在你的哥哥身上了,只要你们把玉佩交换,就能共享对方的记忆,不会有人发现的……”
薛沉舟冷冷打断:“我没杀他。”
宋霓商笑容一僵,陷入诡异的死寂。片刻后她缓缓回身,“为什么?”她愣了好一会儿,“你……你不是恨他吗?”
她看了半晌,发现薛沉舟似乎并没有撒谎。宋霓商突然崩溃了似的,扑过去打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只要他活着一日,你便永远只能做他的影子!你以为薛定爻会承认一个被妖魔养大的孩子吗?!不可能,不可能!!”
“我养了你二十三年,就是为了今日!你怎么这么没用,你这贱种——”
宋霓商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涌出的黑血让她再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无力地瘫倒下去,被薛沉舟稳稳接住,低声喃喃,“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