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把脸埋到掌中,久久没有变换姿势。她开始感到有一点沮丧了,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那样,带着茫然和挫败,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绪,把自己浸在空无一物的缥缈里头。
车队就要动身了,临行前,崔凭山来向赵明闻辞行,一同来的还有骑兵队的首领塔黑。他不耐烦地听着两人客套了半天,烦躁地用脚尖搓着草地,一团一团地横着被揉成球的草团,却仍然没有完。
赵明闻笑看了他一眼,崔凭山这才没有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塔黑也才恍若天籁地听到赵明闻说道:“先生请去吧,我便不留你了,路上多劳您费心了。”
见崔凭山应了,她便又转向塔黑:“将军。”赵明闻这样唤道。
塔黑见她转了过来,立时便是一个激灵,悄悄把脚收了回来,忙正正站好了,向她施礼道:“公主有什么事便说吧,您是可汗的王后,什么难事我都能给你做。”
赵明闻温声说道:“那便请将军多看顾我的人一些吧,他们初到草原,不大习惯,若做出了什么错事,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还要您指点了才好。”
两人都应了是,于是便驱赶着车队,一路继续东去。
队伍里少了人,又见着同伴分别离开,众人的情绪难免都低落下来,但过了这几天,便又好转了。马车行进时总是晃晃荡荡的,赵明闻坐在上头被颠得头昏,偶尔也会出来骑马走上一段,试一试弓箭,学着射一射路过的飞鸟,几日练下来,倒是越发精进了。
于家母女似乎是有意将自身排挤在外一般,她们好像成了队伍中的异类,如果不是偶尔还能看到取食取水时的身影,便如同消失了一般。赵明闻是几个知道两人根底的人,便也时常去于贺处坐坐,带些东西说会话。
这日她方进去,却听一阵乐声传来,断断续续的,显见弹奏者并不熟练,再看时却是于纯钧,于贺正饶有兴味地教着她按弦撩拨。
此事却也有一番缘故。原来于通远通晓乐理,更是有名的琵琶大手,于贺同父母失散前便常得父亲指点,弹得一手好琵琶。等到了颜佳部十余载为奴,她再也没有机会触碰此物,少年时用的物件也被焚毁,同样没了念想。
近乡情更怯,如今能见父母了,于贺的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她总是扫视着自己,想要挖干净自己身上每一个错处。于纯钧见了心里也存了担忧,私下里便找过赵明闻。随行的箱笼里却也有一把琵琶,赵明闻便启了出来,送到于贺手中,于贺自然大喜过望,平日虽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在此时对她而言却格外珍贵。
见了赵明闻进来,于贺赶忙起身相迎,于纯钧抱着琵琶却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敢随意乱摆,只得牢牢抱在怀里,略慢了一步,也站了起来。赵明闻赶忙叫她们坐下,一面嗔道:“阿姊,你又这样!这么郑重其事的,到教我不敢留着了,我瞧着,这竟是要赶我走呢。”
她少作出这般小女儿娇态来,往日里不管是颦是笑,赵明闻都是沉静自若,这般难免叫人心中生了隔阂,如今这样一表现,于纯钧到亲近了她许多。
于贺便叫赵明闻坐下了,赵明闻注意到了于纯钧手里的琵琶,便先问道:“阿姊在教福儿吗?何不让我也听一听。”
于贺先看了一眼纯钧,方才笑着推却道:“她才刚学,连调都出不来呢,我也只不过教她些东西打发时间罢了。公主在京中时想来也听过不少大家之曲,我这样班门弄斧,到真是贻笑大方了。”
赵明闻先饮了一口茶,接着便说道:“阿姊却又哪里知道我呢,从前我是同兄长野惯了的,整日里只知道疯玩,祖母嫌我吵人,不愿带我,我偏又爱躲懒,这可好了,该听的是一点也没听到。”
这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于贺沉吟片刻,又望望两人,便只好接了过来。
于贺的手相较于这把琵琶来说是不大相称的,它显得格外苍老和伤痕累累,茧子厚厚地盘附在手上,十指也有不少疮面,有的颜色已经深沉到了紫黑色,皲裂也伴随在一旁。这是劳作带给于贺的烙印,去除不掉的烙印,她有些瑟缩着,不愿伸出手来。
琵琶声响了,于贺回想着旧时的乐声,艰涩地弹奏着,试图找回那些已经被逐渐遗忘的记忆。
她弹的的确很好,即使十数年不曾动过,即使不怎么连贯,却依旧没法挡住其中的灵动。
然而到底已经过了十余年了,哪怕奏起的是自己曾经最爱的曲子,每一个音里却都透出悲痛,这是于贺心音的写照,她无法阻挡这样的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