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沉吟许久, 这才问道:“又是谁惹了你不高兴了?”
“谁?”景平帝冷哼一声。
“还能是谁, 还不是那些老不死的混账东西,怎么,如今我一朝失势,他们就张狂起来了?这也不准、那也不成,朕的朝堂便也成了他们斗法的戏台!”景平帝神情激愤,说到这里,便猛地一翻身站了起来,却并不穿上鞋子,而是衣襟大敞赤足往外头走去。
“朕是天子,君臣之纲,怎么如今就不放在心上了?得势就猖狂,却不知道那一点点的心思,如今是路人皆知!打量朕不知道他们的谋算呢,我却不是那样无知的黄口小儿!”
他踱着步,很快又停下了脚步,胸口剧烈地喘息着,面容也呈现出一种狰狞的模样。说着说着,景平帝忍不住地一挥手,衣袖带起的劲风就使得一旁立着的灯烛摇晃着跌落,竟是打翻了一旁的屏风。
那声闷响终于使张福回过神来,顾不得思虑景平帝说过的那些话,他急忙取来外袍,盖在了景平帝的背上。
“事情,固然诸公是有些不对,但陛下,您好歹还是前头去一去罢。”张福劝解道,他其实并不明白那些话预兆着什么,只是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才出了声。
“无论如何,就算这事情于您并没有什么干系,可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您,都在瞧着陛下日后应当如何做。如今这样放荡,便是没有什么事情,也叫旁人拿准了把柄,这日后的事情,且不好做呢。”
景平帝斜着眼睛打量了张福一眼,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嗤笑了一声:“哪里能有什么后日?我的后日,便就在眼前了!”
生长在宫廷当中,便是孩童,即使懵懂,也能感知到众人情绪的不同。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少见,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于是哪怕再单纯的人,也早已明白了自己命运的不同。
景平帝看的也同样清楚,对于他来说,此时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僵局。对于如何破局,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景平帝明白,自己并没有足够承担这个身份的能力,因为他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被挑选出来的。
在已经死了的张海月眼中,景平帝是自己为了当朝的一个好用的工具,不管旁人是出于怎样的心思送到面前,只要足够好用,便也就顺手取来。至于更多的猜疑和反对,她却并不放在眼中,于是景平帝的存在便被无限地削弱了,更多的时候,只有张海月同朝臣的角力才会让世人议论。
等到了张海月死去,景平帝以为自己或许能够喘一口气,但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面临的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局面。
且不提都城南迁之后,南北两地百姓间隐约的对立敌视,便是从前并不放在眼中的南地世家,如今也不得不成了自己需要仰承鼻息的存在。
尽管景平帝真切地感知到了这一点,自己却仍然无能为力,他到底并未亲政,朝中事物便仍旧托付在顾命大臣们的手中。
“陛下。”张应却在这时款款走了进来,她并没有理会一旁张福阻止的眼神,相反却靠在了景平帝的身边。她手中端着一碗羹汤,敛眸的神情温柔,恭敬地奉到了景平帝面前。
“陛下,用些羹汤罢,这样熬着身子,到底无益。”她表现地谦恭极了,却让景平帝冷笑起来,猛地一推,那碗便从手中跌落,落在地上磕碎了,还溅出满地的水液。
景平帝满心厌恶,对于张应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如今学会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家没了太后这个依仗,又有多少能能耀武扬威的权柄!少在那里假惺惺地想要可怜我,别用你那样令人讨厌的眼神望着,听到了吗?!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啊,我的、皇后。”
但张应却仍旧八风不动,似乎并没有为他这般恶劣的表现感到丝毫不满,甚至是情绪上的波动。她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手帕隔着,捡起了地上的残片,又命人上前将那一片狼藉都收拾好,这才温声说道——
“陛下若为我而气恼,只怕是妾的不是了。如今便暂且宽心,无论事情如何,日子总也要过。”
“陛下心中想什么,要什么,我自然也十分清楚。可是,如今不似从前了,故人不在,只顾眼下罢了。咱们夫妻二人同在宫中,便更当一条心才是。”她含笑,将目光缓缓移向景平帝。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景平帝冷笑不止,他紧盯着张应,手指不断摩挲着腰侧的玉佩,显示出一种心绪不宁的模样。他的面色沉沉,却很难看出来景平帝真实的想法,张福早已畏惧退开,只有张应照旧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