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诧额云珠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整个王帐周围都是一片混乱的景象,若是有人此时站在高处下望,便能瞧见一队又一队魏人被为首的骑兵猪狗般驱赶着,跌跌撞撞地穿行过营地,赶到远处的低洼处等待死亡的到来。笑声、凄厉的喊叫声,哭闹声和求饶声……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吵嚷混杂在一处,几乎叫所有人都为此感到惊疑。
年轻些的女孩已经被带走,犹且被捆束在马背上哭叫挣扎着,那些更年长的妇人试图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们试图向来者展现幼童的无辜,希望能够得到宽恕。
“您看看他罢,贵人,他还小,他只是一个孩子。请您看一看他罢……”
但她们得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赦免,而是上官冷峻的话语。
那人呵斥道:“滚开!”
他旋即挥刀斩下那孩子的头颅,又向四周注目过来的兵士们喝道:“大妃的命令,此处的人,全数杀之,一个不留!”于是众人轰然应声,溅出的鲜血潺潺的流动,在草地上晕出一道黑色的痕迹,随后被土地吞没。
诧额云珠盘坐在帐中,一些事前隐约听到风声的大贵族也赶了过来,分列在她下手的两侧,面色阴沉。喀木语气不善,他冷冷地注视着诧额云珠,话语中仿佛也带着些责难般。
“诧额云珠,你就算想要动手,也该先让我们知道,如今忽然动起手来,要不是我这几人事先早有防备,只怕——”
“嗬。”他冷笑一声。
但诧额云珠并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那种讥讽,她只是有些出神。帐中相较与多年前照明网等人初入草原时所见已然不同,要显得更加精致,无论是丝绸的挂饰,还是木刻的几案,是鎏金的纹样,还是鲜妍的色彩,都一一被添设了上去。这些旧日在草原难以见到的东西此刻都填满了诧额云珠视野可见的每一处地方。
自然,即使边地的贸易已经开通,这些物件依旧是贵价的,却再也不是有价无市,永不能得的了,里面也有陈香云有意奉承的,作为丹鄂重节部的公主,诧额云珠实际上在两边的沟通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当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时,起到的效用是截然不同的,她既能从中转述两方也许存在的误解,也能无声地展现自己的态度。
而那些供奉于天家的匠人所作,就是做好的选择。
“诧额云珠?诧额云珠!”喀木皱眉呼唤道。
他对面前的女人缺少足够的敬意,诧额云珠到底隐于幕后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忘却了她昔日的锋芒。
——但她到底是阔阔的女儿,是丹鄂重节的公主啊,
诧额云珠这时才回过神来,她平静地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以讥笑回应:“是吗?”
“是早有防备,还是图谋不轨,只有你们自己心中明白,我又如何能得知?如果今天先动手的是克保,那么此时你们是诘问还是逢迎,又或许并不能活着,谁又真正知道呢?”
“滚出去。”诧额云珠霎时冷下脸来,“今日之内,别叫我再看到你们。”
她站起了身,一面握住腰侧的金刀,穿行在跪坐众人身侧,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俯瞰着在场几人的神情:“我不是大汗,我也不是克保,今日,无论是谁,你最好都不要触了我的霉头。他们口中的死亡未必是死亡,但我所说的诛杀,却一定会成真。”
依照旧时的习俗,喀木的头顶被剃光了一块,余下蓄长的头发则被结到一块去,正好给诧额云珠留下了握住的地方。她拖拽着喀木的头发,将他强逼到帐门处去,诧额云珠用金刀柄掀开了覆盖在上首的帘子,将那狰狞的血景逼迫般地塞进了喀木的眼里。
“与我作对,这就是下场。”
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是诧额云珠身边的侍女,她同样做了戎装打扮,也不施礼,只径直道:“梁国公主已经到了,她在等待你的召见,折溃真。”
她对诧额云珠的称呼自然引得了一部分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但没有人敢对于此提出任何异议,一切的障碍都在强有力的武力下消弭了。帐中坐着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知道诧额云珠离开,那侍女扔下一个轻蔑的眼神,这些人才敢直起腰背,开始嗡嗡地发声了。
有人义愤填膺般地开口了:“诧额云珠竟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暴戾,平日里欺辱我们这些势弱的人便罢了,只能自认倒霉。她又怎么敢横行到喀木大祭司的头上,又怎么敢枉顾草原数百年的规矩,杀死自己的儿子和母亲。”
余下的人揣度着喀木的神色,也开始跟着附和起来。声声阵阵,一层又一层地掀起波浪,在这不大的毡庐中,几乎闹得人人都觉得愤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