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偏偏是它们?”
“因为它们足够狠,也足够慈爱。”
对前路的阻碍者足够狠,便从一开始就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都扼杀,如狂风骤雨般压倒压下,使得这些人再也无法生出别样的心思来。但这清理却并非阴谋诡计,而是完全强大的武力。
而慈爱,那便是抚恤同族的弱者——那些犹且处在幼年的狼,将它们视若亲子般照料,以此,那些母狼才会对其产生足够的信任,并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付出去,而在危急紧难的时候,也更愿意去维护头狼。
因为这不仅仅是在维护头狼的权威,更是在维护自身的利益。
人们自持万物之长,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没悟透这些野兽生来便知道的道理。何其可笑,又何其有趣。
“吾观自古贤达人,成功不退皆殒身。”赵明闻在口中念诵着,她用一种平静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陈香云。
“你明白吗,季华?”
陈香云却闭上了眼,她躲开了赵明闻的视线:“事到如今,我错也错了。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我为何要把你交出去?”赵明闻反问一句。
她旋即轻叹一声:“这时候便该破而后立了。”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借人之力攻我方之敌,可这刀在哪里?就算不愿脏手而借刀杀人,可这刀也要用的好,这样拿旁人的手去害人,自己才能落得干净。那么谁是敌人,谁是盟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无中生有,有中生无。
这真是一个好时候。
欺骗总是不能长久的,因为总会被人察觉,所以这事情里必须掺上一份真,这样才能让人相信。人们往往是格外自负的,这是人心的本质,比起旁人言语的转述,他们更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东西,哪怕是假象,也会在头脑中将其合理化。
用这事情的表象加上言语间的适当修饰,就足以蒙蔽很多人了,只要撑过这一头,此后的危局便可缓缓再解了。
赵明闻断然下了定论:“事情既然已经做成了,你我也不必再沉溺其中。如今自然反悔不得,我等并没有那样改天换地的仙家功夫,能做的——便只有抓好手里的这一把筹码,用这残局颓局,尽可能的换取支持,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陈香云何等聪敏,心下急转,便明白了赵明闻话中暗指,她安静地听着,沉思了一会,终于开口了:“你已经发现了?也是,他们的行动何曾避讳过旁人,想什么便是什么,所以才坦坦荡荡绝不让人生疑,所以哪怕全家性命百十人都亡于一人之手,到头来还是心悦诚服的跟着。”
“这一点上,我们的确比不得啊。”
身好在侧的那个年轻女子同样懂得陈香云的心意,她温和地说道:“他们有他们擅长的地方,咱们也便有咱们精通之处,彼此秋毫无犯那就更好了,这样的时候,便不必长他人威风了。”
“你要使这些手段,根本还在于大梁的衰颓之势已现,你感到了不安。”赵明闻微笑道,“若是换我来做,我做的并不会如你一般好。但我还有一条路可选——等到我的权威强大胜过魏人,等到我的兵马在草原上牢牢筑起一座长城,到了那时,你也便不需要这样的不安了。杀,杀的干干净净的,叫他们俯首称臣。”
——建制拂云。
陈香云的心中再次闪过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语句,赵明闻还坐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于是她的脸上似乎也带出一点笑容来,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好。”陈香云因情绪激动而嗓音微哑,她如此回答道。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声音停在了帐门处。
“公主,慈幼院常娘子已等候在外了。”
陈香云和赵明闻对视一眼,有些诧异,赵明闻做了个口型,于是她也很快明白过来。
“叫她进来罢。”
陈香云点了头,那通传的宫人便垂首倒退两步,直到走到视线以外,才转过身去疾步向前去了。她则是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些失神,赵明闻唤了她一声,于是陈香云也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
“你瞧,”她说道,“就算咱们在塞上草原,她们还是恪守着旧日京中的规矩。”
“人心中的规矩难变,你总要给她们些许时间。”赵明闻答道。
脚步声又一次响起了,是常佑安,帐外更深露重,就算再怎么小心用手巾擦拭过,她的裙角也难免被打湿了,显出有些狼狈的姿态来。
陈香云的视线从那些痕迹上一掠而过,她询问道:“常娘子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