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赵明闻是很熟悉这些军务上的事情的, 一是因为她幼时陪伴赵从峻驻守居留城,也曾明白,二来是军机要务并不能叫外人知晓, 赵安时人在京中, 却要常常经手这些事情,他年纪已经大了, 精力不济, 既多了赵明闻这样的帮手, 便少不得托些事情过去。
自然,那些真正重要,关乎内里的东西,赵安时从不会叫赵明闻知道。但一叶知秋,哪怕从那些琐碎言语里,如粮草、如兵械,也能依稀窥见整支玄甲军的全貌。
“宿卫、镇戍、征伐。这是他们的职责。”赵明闻说道,她从撷芳手中接过一个册子,递向陈香云。
“看看吧。”她叹道,“看出什么不同来没有?”
陈香云快速翻阅起来,她只是大致浏览着上首的名字,略长些的语句却都跳过了。过了一阵,陈香云忽然停下手上动作,问道:“这里头的人,不对。”
“是不对。”赵明闻点头道,她望向吕大忠,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其向陈香云解释。
然而吕大忠却似乎面有难色,一会,才把向和光推出来。
向和光却并不怯场,侃侃谈了起来,显然此前便打好了腹稿,有了准备:“书册里的人我等按照义成公主所命,分成数次,一一排查过。单子上开列的三百四十七人,又一百二十五人,没法对上名貌,再往下查,都说是受原主雇顶替来的,经手的人已将其单独列出,重新记录名姓了,公主一看便知,那顶上朱笔写‘否’字的,都是一样的人。女眷们也标下也曾进行盘查,只是并未有过记载,除却十四五人自答为佥妻的,其余的始终沉默相对,并不肯说。”
陈香云不由皱眉:“这是天子的役务,他们怎敢如此倒施逆行,如此欺上瞒下?!”她显然并没有意料到这件事情,语气中也不由带上了些微惊诧。
“我许诺给予他们的田地,如此还不肯满足吗?未免也太过欲壑难填了!”陈香云不由怒道。
“若能得田,自然是意外之喜,只是为这田地抛却父母亲族,从此百代就唯命是从于下,为奴为隶,任凭贵人驱使打骂,这便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了。何况这兵丁从军,二十岁入,六十岁出,田中所产尚不够妻儿果腹,如此,自然不愿了。”赵明闻平静地答道。
她旋即又道:“至于这冒名顶替的事情,那算是旧例了,阿姊也不用过于惊诧,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陈香云敏锐地抓住了赵明闻话语间的意思:“看来我预料的没错,你早就知道十二卫军业已没落?果然,那头的事情闹得比我想象的更大。只是我并不明白,为何朝臣贪墨拨下的钱米,却致使百姓如此厌弃军伍呢?”
陈香云的疑问本来无可厚非,谁知赵明闻听了,却不由地有些讶然,她问道:“令外大人故杨元公于此事上牵扯甚多,以致引来了杀身之祸,此事过去并不久,我虽是小辈,并不曾亲眼见证,却听很多经年的老人家谈论数次。这样大的事情,公主怎会不知?”
陈香云猛地望向慧娘,问道:“告诉我,慧儿,你知道吗?”
慧娘垂首,只是沉默不语。
在梁朝建国之初,因太|祖本就出身草莽,于是连带着一路打上来兵士武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方草创制度,一路跟来的弟兄们却无处安置,其中虽然有愿留京继续跟随帝王的,余下的大半还是想衣锦还乡,告慰父母。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也为了后续能够补充足够多、也足够精壮的新兵,于是将天下划分成诸道军府,将这些卸甲的兵士分别安置,免除赋税徭役,分别给予土地,有功者给与官爵。这些兵士平日里虽然仍旧训练,但仍以耕作生活为主,有战事时才会被再次抽调,进行作战。
也有能以此进身,侍奉帝王身侧的,就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然而随着统治的不断更迭,原本地位尊崇远超一般百姓的府兵也逐渐没落,在世家欲盖弥彰的忽视和厌恶下,开始变得为世人所不齿。
原本作为天子扈从的这些兵丁们,他们的指责也被禁军等这些天子逐渐增设的机构代替,也被宗室贵人们红铜所轻贱,几乎沦为了如奴隶猪狗一般的存在。勋贵的子弟们也丧失了昔日的勇武i,他们总是昏昏沉沉地熬着日子,
但这样的景况并没有影响大局,他们太过于习惯忍耐了,于是一切都被抹平,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直到延昌三年,一件大案的发生。
彼时,陈香云方才呱呱坠地,她的外祖父,杨才人的父亲,杨沛,正担任侍御史一职,铁面无私,以至于为同伴嘲讽为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