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笑了, 往一边坐着的慧娘瞧了一眼, 叫她道：“慧儿, 你来说。”
慧娘被点了名，起初一怔，随后却不由笑了起来, 反手挡了嘴，只是还藏不住，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赵娘子促狭我呢, 这样的事情……这是隐秘, 哪能从我这出来呢？还是你说，你说最相宜。”
陈香云狐疑地打量着慧娘：“慧儿？你瞒我什么了？还不快速速招来。”话音未落, 她便猛扑上去, 压着慧娘要挠着她身上的痒痒肉。
“可不行了……不行了……好娘子, 快饶了我吧！”慧娘笑个不只，一面乱拧乱挣，一面握住陈香云的手，不让她再动作，口里便求饶道。
陈香云这时才算扬眉吐气地站了起来，手上仍不忘指着她，得意道：“瞧见没有，这不招供的，就是这般下场！”
她又问慧娘：“你如今可要张口了？要是还不说……”陈香云便将两边累赘的袖子都挽了起来，作势就要向前。
“我愿说，我愿说。”慧娘连忙讨饶。
陈香云便扶她起来，等慧娘好容易喘匀气，她却不知又想起什么来，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陈香云便拿眼睛去斜她。
慧娘这才道：“这上头人去瞧，总少不得做做样子的，何况这还关乎补给赏赐，要是能讨了欢心，两位娘子手上觉着没什么，分到下头去，却也能叫他们一家过段好日子了。有那不曾成家独一个的，也能攒下东西，预备这后头。”
“只是——”慧娘故弄玄虚地说道。
“只是这样子要怎么装，那才有些门道呢。”
“一来，这扫洒的要足够洁净，就算上头人并不在意这个，心里也多份喜；二来，要人人有事情做，还不能重复累赘，好叫旁人觉着，这钱米花的值当；三来，要足够简朴，最好穿上些撂补丁的衣裳，意思是这里头清贫，给的东西只能多不能少，免得削减了用度。这最后嘛，各处都该有那出挑的人才，少不得往贵人面前引一引，既是给人机会，也是落个人情，叫他念着自家的号，免得日后有用人的地方却求告无门。”
“那是军营，里头的男人多了，自然不大注重这些，如今忽然得了这么个消息，怎么能不手忙脚乱，咱们只做不知，由着他们折腾去。差不多到了时候，再缓缓动身，那也不迟。”
慧娘把这些话一气说完了，便拍掌道：“哎哟，真是累死我了。”
赵明闻便笑着给她递了茶碗，一面又起身替她捶肩：“真是辛苦了，说这么些，口里都要干了，慧娘子快请满饮这碗茶。”
撷芳不由也笑了起来，很快却又收敛了，做出忧郁的模样，一面用手肘去推赵明闻，嗔道：“侍奉了你这么会，还不如人动动嘴，竟是一碗茶都捞不着！真真叫人难受，回头啊，我便到公主身边侍奉去，瞧你怎么是好。”
赵明闻忙也斟了一碗茶，送到她面前去：“我给你赔罪了！快，快请喝这一杯，叫咱们的应娘子，也受用一番。”
撷芳故作矜持，只是不理，一会才道：“好吧，我就承了你这情。”她口中轻哼一声，顺手便往赵明闻额角上一弹。
几人于是都笑了起来。
陈香云合掌道：“这才叫称心如意呢！叫这喜欢作弄人的促狭鬼也涨涨教训。谁叫她是天底下头一号神不怕鬼不怕的顽皮呢，要是没有应儿每日拴着，只怕早闹到天上九重阙，世外天去了。”
赵明闻却不以为耻，只道：“季华夸我呢，这句话倒合了我性子。只是我闹不到神仙居所，却能闹到那北辰所在，顽皮那么一回。”她一面说着，一面重又作出凶恶的模样来。
陈香云大笑不止。
既是要到军营中去，众人也要做出一副肃穆面孔来，并不能如往日一般放肆。一行人行至营门口，已有数人在此等候，赵明闻便命令车架徐行，一直到辕门处，这时才停下。侍女们鱼贯而下，分列两侧，簇拥着赵、陈二人一道向等待许久的众人而去。
几人都作戎装打扮，行动间利落爽利，自然有气度。
陈香云环顾四周，不由眼露惊叹的神色。
她自幼长于京中，长于宫墙之内，入耳是缠绵悱恻丝竹之音，金楼玉阙，锦绣华裳，道不完的富贵。但京中的景致却绝不是如此处一般的，便连那风都是拂面的温柔，透着脂粉柔腻的气息，软绵绵昏昏沉沉，几乎要叫人醉倒在那里。这样的景色虽然叫人目眩神移，却十数年不变，叫其中生活的人身上都沾满了暮气沉沉。
但眼前的场景却格外不同。
塞北的风是烈极了的，金戈铁马，数十年的风雨漂泊，沙场血气，于是汇集进去，如马嘶鸣，目空一切般荡平阻碍。这是刀光剑影上磨炼出来的锐利，干脆利落，刀刀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