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者不由悚然。
高父这话却说的有理，徐长者一味课子，却反倒遗忘了这一点，他心中惴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在地下踱了两圈步，复向高父作揖。
“多谢贤弟指点，这一点真将我点醒了。”他愁道。
“只是如今，唉，怎生是好啊！”徐长者摔袖，又走了两步，忽然急急转身道。
高父却避而不谈，却又问道：“令媛——”
他的话刚出口，却被徐长者急声制止了，徐长者面色沉肃，摆手道：“旁的还能说，此事不必再提！”
高父却笑了起来，他忽然道：“那就要看，徐兄这两个孩子中，哪一个能狠心舍下了。”
徐长者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惊道：“禹溪？！”
高父并不理会，只自顾自地说着：“新帝继位，正是要张扬声名的时候，少不得找些奇人异事认到名下，好凸显自己的威严。我儿勤保王事而死，令媛坚贞守节果然高义，徐某却也曾认得几个朝中的主事，将来联捷报上去，不愁上头人不赏。到时一切岂不手到擒来？羊烈之选犹且在目，闺门修饰，男清女贞，女不再醮，自然为天下称道，百代之后，美名犹传。徐郎自然也进用，如此两方便宜。”
徐长者忽然变色，怒斥道：“我徐琼南却不是那卖女求荣的人！高卓，你不再再提这事。”
他的语气表情虽然强烈，态度却显然已经松动，表现的并不如先前那般抗拒了，高父看在眼里，更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转而又旁敲侧击起来。
“哪里来的什么卖女求荣？徐小娘子方才所言，徐兄也曾亲自耳闻，字字慷慨激昂，并非我辈能及的。她是自己情愿，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过顺从了少女心中所立之志，旁人所说不过是些牢骚话，其实并没有相干的。”
高父见徐长者还有疑虑，便紧着又说道：“长子虽不幸，小弟却更有几个儿子，俱都长成，日后娶妻生子，可择一子承继。某家产也情愿分出一股，把与令媛，亦作日常之用。”
徐长者闻言不由微微点头，他却并不肯直直应承下来，只道：“此事着实不同，我要同我那老妻商议一番，才能答允啊。”
高父听到“答允”二字，便明白其中已经有七八分把稳了，他便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若是不成，这也是徐兄爱女的一片心，某自然没有什么怨言的，还请放心。”
徐长者无言，送走了高父高母并冯镜朗，他独自在书房中静坐良久，直到夜色昏沉，这时才起身出去，到徐令仪房中去了。
徐令仪却只是呆呆坐在凳上，面容枯槁如行尸走肉，徐长者立在房门外，朝她望了又望，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都没有出声。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复又去寻徐婆婆的踪影。
徐婆婆却正忙乱着，她将平易能寻到的锐器都藏了起来，靠在灶台旁，不住地叹息着，见到徐长者过来，也只掀一掀眼皮，问道：“都送走了？”便不肯再出声了。
徐长者打量着她的神色，一面揣摩着词句，一面慢慢劝道：“阿多的话，我也觉着在——”
徐婆婆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也不等徐长者将话说完，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觉着？你觉着什么？高卓那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到叫你糊了心窍算计起自家人来了。他高旭是人，可不过是个死人，哪有叫生人替死人守着的，我长那么些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侥幸多攒下了两笔银子，你倒尾巴翘上天，当自己是个正经人物了？我却劝你醒醒罢，何况阿多是你女儿！”
“我知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心急，难道我不知道这事难吗？可是他说的也在理。”徐长者自知理亏，少不得先把罪名认下，旋即又将高父方才那一席话，拆开来分条理慢慢讲与徐婆婆听。
谁知还没讲到一半，徐婆婆已然大怒，恨道：“你分不清远近亲疏，便少拿旁人的话在我面前学舌！好赖话也分不清楚分不明白！我平素掏心挖肺给你讲的你是一点听不进去，过耳既忘，如今他就那么一撺掇，你倒真信了，啊？徐琼南，你聪明的很啊。”
徐长者无奈道：“你这又是从哪里说来的。彦哥要是出息了，阿多这个姐姐也能沾光呀，到时你便自在做个老封君，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一家人快活过日子。何况高卓不也说了吗，情愿分一股家财出来，又答应认嗣子的，这也没什么分别。”
徐婆婆嘿然冷笑道：“他若真是说什么便做什么便不叫高卓了，把你哄骗的团团转，你还认他做个好人呢。”
“我趁早劝你罢，你便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别想了。”徐婆婆把这话说完，便直直地走出了灶间，理也不理徐长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