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踏出一步，却是杜余庆，他先拱手向张皇后，旋即道：“常言道立嫡立长，臣下觉着，若楚王能承大统，天下百姓自然欣喜。”
尚不等其余人发话，户部尚书尚文进却嘿然冷笑道：“好一个立嫡立长，却不知你杜存善说这话时羞不羞。”
尚文进昂然而立，侃侃叹道：“楚王虽抚中宫膝下，彼时却已知事，况其每岁斋戒，仍认邓美人为亲母，已母亲相称。皇后不过行妻之职，若叫你这么一说，晋王亦为中宫所出。卫王已死，诸王中居长的便为晋王，晋王亲贤并茂，制行端良，朝中多有称道，经手诸事无不妥帖，达孝推恩，正和我朝之治。”
“经手诸事无不妥帖？！哈哈哈哈哈哈哈。”孙遐举朗声大笑。
他厉声喝问道：“这恐怕非晋王之功，而是下臣们多日苦劳啊。”
“如此之人，孰能为君？”
徐达骁却在一旁冷哼道：“晋王自然比不楚王幕僚众多。我徐某不过一介莽夫，市井当中也曾听闻，说这楚王幕僚三千，世家子弟以此为荣，就是不知这入幕之宾，入的是哪里了？”
“徐达骁！”江王喝道，“这里是宫中，不是你满口胡说的地方！”
徐达骁啐了一口：“我说的虽然粗俗，可这难道不是你们心中所想？一个二个，装什么衣冠禽兽，眼中看的是清白无辜，私底下不知是什么臭鱼烂虾。仗着自己出身胡作非为，还不许旁人扯了遮羞布，可笑，可笑啊！”
“好了。”张皇后没有办法再旁观下去，她皱眉道。
殿中众人都有怒色，却按捺着只能去听张皇后的话，张皇后环顾四周，怅然道：“昔日我与陛下相叙，却绝料不到，有今日的纷争啊。”
闻言，几人多有自愧之感，张皇后却抹泪道：“这储嗣之位，国祚延续，全赖于此，不可空悬日久。如今楚王、晋王俱守于外，离京殊远，无论是否承继大统，灵前祭奠却都不能少。”
她微微一顿，旋即方道：“我便做主立下这誓约，以先入宫城者为新君，何如？”
众人不由惊呼起来：“不可啊！”
祁王颤颤巍巍地说道：“东宫正位，岂能如此草率！”
张皇后却果决道：“我意已决，便当如此施行，两方相辩，永无终日，此时不是口舌争忙的时候，诸公不必再劝。我一深宫女子，也只能出此下策。”
殿内一时安静，其余几人都没有说话，良久，王成章才道：“唯从皇后所愿。”
张皇后遂归于自己宫中，其余如延昌帝死后丧仪的事情，便自有礼部、太常寺主管，待到诸事落定，依礼施行便已经足够。而此时偌大的宫中也只剩下她这一个能够主事的人，宫妃们被严密地看管起来，等候着自己的结局到来。
郑淑妃虽则有宠，却很乖觉，自知难以撼动张皇后的地位，便也不再出头，只日日闭拢宫门，自家过活。
张皇后生父张有却在此时求见，甫一踏入殿中，尚且等不及坐下，便已经急匆匆地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如我们先前约定那般做，张氏在楚王身上投了多少东西，你如今一句话，便要抹的干干净净？想想你的侄子们，你高枕无忧，他们日后如何？！”
张皇后不动声色：“阿耶这是做什么？”
她朝身边侍奉的大宫女递了个颜色，左右侍奉的宫人便退了下去，独留二人相对而坐。
“非常之时，父亲却如此着急忙慌的入宫，便是为了这一句责骂？您未免太过轻率，这也难免叫人抓了把柄。”张皇后并不急着解释，她先命人送了碗茶，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张有。
见张有逐渐冷静下来，张皇后方才开口道：“至于这事……”
她抬眼望向张有，问道：“父亲觉着，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98章
“今之君子, 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前人之言，犹且在历历可闻, 父亲如今怎么便不明白, 咱们所托非人？”张皇后道。
“爱人生, 恨人死, 妻妾使婢喜爱者多加金银, 厌者却屡屡加以申斥, 昨夜爱如珍宝，今日弃如敝履, 反复无常，阴晴不定，这是楚王的本性。本性难移，他虽然装出一副忠孝体贴的模样, 可连枕边人都如此凉薄, 焉能指望他日呢？”
张有呐呐道：“可他往日也很敬重您, 既称母后，便有母子情分，您无所出, 咱家孩子们又不成器，只能指望着楚王能提携一二，不坠我家门楣啊。”
“既称母后, 便有母子情分？！”张皇后拂袖拍案, 她站起身来，一面叉腰一面快走了两步, 方才略略压下心头之火。
“好呀, 你说的倒好听, 真是好听啊。方才你也在殿中，怎么就没听到尚文进那个畜生王八蛋怎么讲的？楚王仍认邓美人为母，他自有生母，要提携自然先紧着他那些惨淡的表亲们提携，落到咱们头上的又有几分？你仔细想想，啊，想明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