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汧国公一脉，远离朝堂已然太久，久到足以使其被人淡忘。
他们不过是些苟延残喘之人，靠着先辈的功绩，靠着皇帝的怜悯，勉勉强强地维持着自家的体面。坐吃山空的道理谁都明白，可公府的场面却没法缩减，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家中长辈们常常嗟叹，却终究寻不到一个足以匹配自己身份的位子。
庄靖太子的死，是祸，也是福。
是大梁的祸，咸安帝的祸，却是陈与正的福，汧国公府的福。朝堂清洗后空出了不少位子，利益动人心，家家都在用子弟们下注，希望能够获取更多的利益。
陈与正却凭借着自己的直觉，选择了彼时还未显露头角的延昌帝。
族人们哀怒不解，只觉他失心疯般挑了个没有前途的闲散宗室，陈与正却不为所动。好在，他赌对了，甚至于靠自己惯来的谨慎，获取了被进一步重用的机会。
陈与正本有着足够多的耐心去等，但数十年的岁月却到底带走了一些东西，如延昌帝一般，他开始恐惧衰老的到来。家中的后辈并没有成器的，到了如今，连一个能勉强守成的人都挑不出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陈与正经历过那段极微时，也品尝过权柄在握的滋味，他无法再眼睁睁看着汧国公府再次走向没落，他也并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在何时到来。
那便只能争了。陈与正在心中想到，但习惯使然，他仍旧保有一些克制，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偷偷向张皇后卖着一个好。
殿内众人虽则纷纷拭泪，又哭声震天，却没有真正落下泪来的。他们的眼神在衣袖下相互传递，眉宇间竟是叵测的心思，陈与正望着他们，心中只觉好笑。
张皇后接到消息后便很快赶来了，她除去了簪环，素衣简服，面有悲色，摇摇欲坠。甫以入殿，她便悲不能抑，被人搀扶着慢行到延昌帝尸首面前，俯身哀戚不止。
一会，她复才回转过来，一面擦去面上的泪痕，一面望向众人。
“诸公！”张皇后悲道。
她此刻哀容满面，却很快恢复了旧日的气度，眼眶虽还微红，神情已然平静下来。
张皇后环视众人一周，诸臣不敢与其对视，纷纷垂首而立，她嗓音沙哑地说道：“山陵已崩，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大位空悬终非长久之计，不知圣人可曾留下遗诏？”
她话中虽是这么说，眼睛却只望着王成章，王成章垂眸不语。几人也纷纷以目光相示，他们是知道昨日深夜，延昌帝曾召见王成章的，料定其中必有嘱托。
“子义。”
“相公。”
“王成章！”陆续有人开口催促道。
“大行皇帝属意，当在楚王、晋王之中。某并不敢妄言。”
王成章向延昌帝所卧一拱手，便转向众人道：“兹事体大，还请宗亲入见，共为见证，择贤能者承继。”
“这……”
杜余庆语露迟疑，郑奉敬却抢先道：“本就应该，只是方才一时未曾料及，竟将此事疏漏了，便请汧国公命人去请诸位尊亲入见，方才是应尽之礼。”
早有人闻言发足奔了出去，各往四处去寻。
郑奉敬顾及张皇后悲哀过极，便请她到侧殿稍坐，歇息片刻，只等宗室们入宫。这是很妥帖的安排，众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皱眉议论纷纷。
几乎没有人将太多心神放到延昌帝的尸体上，死去的帝王已然失去了他生前的威严，只有一个畏缩在角落的宫人迟疑着站起，为其垂下四周帷幔，以免他的亡灵受了惊扰。
王成章发觉她的动作，那女孩面上虽惊，手中动作却并不停下，做完后方怯生生地施了礼，退到暗角处立着。
王成章的神情中带着一点欣慰和惋惜，延昌帝昔日的优抚终归有人记着，他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而打叠起精神，应付明里暗里探问的众人来。
一旁张皇后入了侧殿，她以手抚额伏在案上，确是一副泫然若泣的哀悼模样，她挥退了侍女，只推说自己想要清净一会。直等到左右都已离去，方才变色道：“速递消息出去，叫楚王尽快回京，再传话给父亲，让他带了人速到途中接应。咱们家的荣辱安危，便只在此一身。”
“换身简便些的衣服，顺着小门出去，首尾都收拾好，别叫人起了疑心。”张皇后道。
她不由再次叹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第97章
宫中的纷乱外人自然难以得知, 身处其间的众人却都面色沉重，晦暗凝涩的氛围始终笼罩在宫城上空。前往各处迎请宗亲的天使们被军士重重包围，警惕而小心地避开途中可能有的磨折, 陈与正则亲自带兵, 封锁了所有能够出入宫门的角落。